第二年十月初九,常貴妃為皇帝誕下一子,取名常璽。皇帝大悅,封常喜為太子。天香也在次月被封皇後,擇日舉行了冊封大典。當她一身華服踏著錦繡地毯走向他的時候,她的眼睛裏充盈了淚水。這條路她走了太久太久。
自曉玉離開之後,皇帝依舊是那個沉穩,內斂的皇帝,他的笑容也依舊如朝陽一般令人愉悅。可是天香總覺得他的身上缺少了些什麼。人情味?也許……他活著的就像個假人,不帶半點人情味。
幾年之後的一個春天,春風和煦,陽光柔軟,令人心中愜意。皇帝帶著天香和常璽在茶樓雅座吃茶。隔桌聚集著一群人,被圍在當中的乃是天下第一的書法家宋廣。
“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有人饒有興致的念道。
皇帝不禁側目看去,宋廣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津津有味的欣賞著別人對他的讚美。
幾年前,自己似乎也是如此欣賞他的字。恍然之間,時間逆流而上,又回到了那個相遇的日子。
皇帝收回目光,手中青釉茶杯泛著柔和的光芒。
“寫的什麼破字,還沒我爹爹左手寫的好呢!”鄰桌一個姑娘和她的女伴們評論著。
“此字,不買也罷……”
記憶深處一個聲音飄了過來,他抬眼望去,一個白色的影子擠出了人群。她整齊的頭發簾下一雙靈動的似雙清潭。
皇帝垂下眼眸,茶杯裏浮動的茶葉在淡色的水中緩緩的沉浮。
“人生若隻如初見…”
若當時,他沒有一眼看透他的心思,若後來他對她隻如初見,現在她會不會也坐在這裏和他一同品茶呢?
天香看著皇帝的陷入沉思的目光,心中一動。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沒有忘記那個女孩。
據說那天夜裏皇帝把她帶回了宮,帶進了密室,而她卻在神像前變成了一道白光消失了。有人說她是妖,有人說她是仙,可隻有一個人認為她是人——一個可以傾盡所有去愛的人。那個人便是皇帝。
雖然他已經沒有了年少時的輕狂,雖然他依舊如常,卻隻有天香知道,他還是會在某個下弦月的夜裏在庭中獨自靜坐,也會在某個清晨站在榭香閣門前失神。他在思念她,孤獨的思念她。
“父皇!”常璽搖了搖皇帝的手臂。天香急忙捂住他的嘴,警惕的看看四周,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噓!不是跟你說過了麼?在外麵的時候不能叫父皇的!”
常璽恍然,急忙捂住小嘴:“哦!璽兒忘記了,母後!”
天香又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無奈道:“母後也是不能叫的。”
“哦!”常璽撅起嘴,捧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皇帝見他那乖巧的模樣,眼中帶笑:“璽兒喚爹爹何事啊?”
常璽放下茶杯,正襟端坐,一板一眼地說道:“回稟父親大人。璽兒以為,方才那姐姐說的不錯。這宋廣的字也不過如此,遠不及爹爹的字。”
“哦?是麼?”皇帝嘴角一勾,“可是,我記得你最喜歡我書房裏的那幅字,那便是宋廣寫的。”
“什麼?……”璽兒突然驚了,在凳子上做不住了,扭扭蹭蹭的嘟囔問道,“你是說……'人生隻如初見'?”
皇帝抿嘴點點頭。
璽兒撇撇嘴,喝了口茶:“璽兒,璽兒才不喜歡那字,璽兒隻不過是喜歡那詩罷了!對了,爹爹,那詩是誰寫的?”
皇帝微笑的眼睛中忽有什麼一閃而過,他頓了頓:“是你一位過世的母妃。”
“哦?我竟然還有這樣一位母妃?!難道比母後還聰明麼?”璽兒眨著眼睛。
天香看了皇帝一眼,心中有些尷尬,急忙說道:“不許胡說!那位母妃自然比母後優秀得多。”
皇帝沒有答複,璽兒於是識趣的埋頭繼續喝茶。
皇帝吹了吹茶麵,那人到底是聰明,愚笨,還是什麼樣子,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經離開了,而且離開的很久了……
隔年的春天,皇帝得了一場重病。彌留之際,他望著牆上那幅字默默的流下眼淚。那年他才29歲。
年僅五歲的常璽如同他的父皇一樣早早的繼位了,天香住進了慈寧宮。輝煌的宮殿,空徒的隻剩下她一個人。她還年輕,卻已成了太後,她感歎命運是如此的捉弄她。讓她以為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卻又在一瞬將所有的席卷一空,竟然連一點希望都沒有給她留下,餘生就像塵土,在沒任何生的意義。她似乎一夜之間理解當年太後的心境,而她並不後悔,因為她至少曾經得到過。為了這,她曾發誓不惜一切。現在她要堅守,堅守他所留下的一切,就像曾經堅定的奔向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