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陲, 巷子深處幽幽靜靜。那些閑雜人等, 早在一開始, 就被翁主的侍從們客氣地請了出去, 改走旁的路。為了不讓人懷疑, 連侍從他們也趕得遠遠的。
聞蟬以為, 這條清幽的、深長的、望不到盡頭的巷子, 現在,隻有自己和向自己走來的江三郎。
她心懷激蕩,一目不敢錯, 盯著對麵在日影移動中、漸漸清晰的郎君。
他緩緩地走來,風拂長身,袍袖若飛。他有清遠如山的眉、寧靜若湖的眼, 他鼻子挺直, 唇瓣紅潤。他看人時,總帶著審度思量的神情, 讓人覺得有些嚴肅;可是他笑起來, 眉目婉起, 又有冬日陽光一樣的熏暖燦然, 無有煩惱。
江家三郎江照白, 是江家最出色的兒郎, 也是長安出眾兒郎中的其中翹首。他策馬走在長安玄武大街上,行事奔放的女兒們,都紛紛跑出去圍觀, 丟花丟果給他。多少家的女兒, 盼著江三郎回首,去聘了她們。
君子如蘭,行事卻算不得溫潤若水。他在長安時,曾任廷尉,銀印青綬,掌朝廷刑獄審判之事。紈絝子弟們隻聽到他大名,就腿軟。
他像是高傲的鶴,玉羽臨霞,淵渚在下。讓人凝望不住。
幾個月前,江家因事遭厭,舉家遷往嶺南。江照白的廷尉官職也未能保住。聞蟬聽說江三郎並沒有跟家人去嶺南,而是沿途,留在了會稽……當夜,聞蟬翻著自家的家族譜,總算想起,姑姑嫁的李家,似乎就是會稽名門。
她覺得,這是她的機會。
十步……
九步……
五步……
三步……
江照白的麵容,在少女澄澈的眼中,越來越清晰。她心髒咚咚跳,她計劃了好久今天的“重逢”,她容貌最美,儀態最端,她要揚起自己最好看的笑容,要露出最適合的訝然表情,問他一聲,“江三郎?”
青年俊秀的臉孔,已經在一步距離了。
聞蟬故作一個無意的抬頭,露出嘴角幾分吃驚的笑,想向他打個招呼。她才剛露出微笑,青年袍袖從平行的一步外擦過,走過了她。
擦肩而過……
秀雅無比的青年,眉目蹙而深邃,低著眼若有所思,他都沒有看到聞蟬,就與聞蟬擦肩而過……江三郎真是與眾不同,如此大美人立在過道上,他都沒有看見。
聞蟬僵硬了。
聽到耳邊漸漸遠去的腳步,尋思是否立刻回頭,攔他一攔,繼續作驚訝狀與他寒暄?
聞蟬當機立斷,扭過身。然她剛扭過頭,就被頭頂一個聲音嚇一跳。那聲音,與她打招呼,“知知!”
聞蟬僵硬一如前。
天地失色,少女抬起臉,看到牆頭上坐得隨意的少年,李信。少年招手,低下來的眼中倒映著女孩兒幹淨的麵孔,隻有她一個。他笑起來,還是帶著那麼一股子說不出的勾人味道,“知知,這麼長的巷子,隻有我們兩個人。多大的緣分,你感動嗎?”
聞蟬:“……”
是不是天下男兒,全是瞎子?
江照白眼中,看不到她,巷子裏隻有他一個人在走;而李信眼中,又沒有江照白,隻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立在巷子裏。
她見天和這些古怪的郎君們打交道!
李信見她隻顧傻傻地仰臉看他,卻不說話,呆呆的樣子真有趣。他笑問,“看我看呆了?沒必要這麼熱情啊。”
聞蟬哪裏熱情呢?她看到李信驚呆了,一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來,二是她原本歡喜的與江照白相逢的美好畫麵,因為多出來一個人,被打破了,三是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遇到李信了,他正應該被官府追殺,他不該有時間來煩她的。
然人已經來了。
聞蟬現在沒最開始那麼怕他了,說,“看你看呆了,是沒見過這麼……”
李信打斷她的話,“知知,好好說話。你要知道,這裏隻有你一個人。我把你怎麼樣,你都是沒辦法的。”
聞蟬:“……”餘光看到另一頭漸行漸遠的青年,連回頭觀望的意思都沒有,不知在想什麼,這麼大的動靜,他也沒聽到;而再再遠的巷尾,護衛倒是在,可是他們趕過來,好像沒有李信動手快?
少女於是說,“我沒見過你這麼獨特的人。”
李信滿意一笑。
少年少女一坐在牆頭,一站在巷中,都在猜著對方的想法。過一會兒,聞蟬抬高聲音,假惺惺地試探問,“你為什麼在這裏呢?我聽說官府貼了通告抓你,你不怕嗎?”心裏尋思著她的護衛呢?為什麼聽到她高聲說話,還不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