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遇 1.0.936(1 / 3)

江照白在城西蓋了間竹屋。

竹屋外, 大古榕樹下, 擺著蒲團, 三三兩兩的普通百姓們湊在一處, 跽坐於木案前。多人共讀一冊竹筒, 珍貴的筆墨不敢用, 隻用指頭在沙地上點劃練習。來人多是商販走卒, 農家弟子,人數並不算多。

樹下,有一身著絳紫長袍的青年捧卷端坐。黃葉衰敗, 陽光從葉縫間篩落而下,點點光斑,如水波一樣浮晃。那金色光影照在紫衣郎君的身上, 襯得他骨如玉, 容似雪。郎君垂目捧卷而授,聲音如玉竹輕撞, 寧靜又舒緩。

竹廬前方, 他即便是與眾人一同跽坐, 也如珠玉在側, 鶴立雞群。

而此人, 正是舞陽翁主尋找的那位江三郎。

巷頭傳來馬車轔轔聲, 打斷了此處幽靜和諧的讀書聲。有數人回頭,看向馬車。那馬車前後有眾侍從守著,當車停下時, 眾人更是齊齊圍到車門前, 井井有序地恭候馬車主人下車。

馬車主人,是位容貌明麗的小娘子。

她抬起眼時,眉目間的靈韻,讓觀望的眾人都禁不住心口一滯。這般的小美人,一般情況下,並不容易見到。況且不光是聽課的人悄悄回頭看,連那捧著竹卷的江三郎,都抬起眼皮,往這個方向撩了一眼。

雖然他隻是看了一眼、就重新將目光移開,但這短暫注視,仍然讓下了馬車、用手擋刺眼陽光的聞蟬驚喜了一把。

聞蟬扶著青竹的手,擺出自己最婀娜的步調,走向竹屋的方向。她心中美滋滋地驚喜著:今日定是到了我走運的時候。我不光出門沒遇到意外,連和江三郎碰麵,他都沒有無視我,而是看了我一眼。

對啊,像聞蟬這種美貌,不引人來看一看的,簡直等同於媚眼拋與了瞎子。聞蟬不期望用美好的品質吸引江三郎,她隻想用臉,讓他先看到自己……

聞蟬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頭頂一片葉子落下來,拂過了她眼前。聞蟬步子停頓了一下,繞開。

一片塵埃飛絮撒向她睫毛。聞蟬眼皮一跳,再往旁邊躲開。

又往前方走了一步。

一顆石子,從上方砸下來,砸在了聞蟬的頭發上。侍女們忙護住翁主,幫翁主整理儀容。

聞蟬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一把鳥屎從天而降。

而有了警惕性的仆從們上前,解救翁主於危難之中。眾人的關心詢問聲,甚至影響到了那邊的朗朗讀書聲。又不少人回頭來看,伴隨竊竊私語;而這一次,江三郎再次抬頭,看了聞蟬一眼。

聞蟬:“……”

她已經不知道俏郎君總抬眼看她稱不稱得上是驚喜,因為她順著事故發生的方向,抬頭去望,她看到了坐在榕樹上的少年小郎君。那少年坐姿桀驁的,不用細看就讓人虎軀一震!少年臉上沒多餘的表情,眉眼在烈烈炎日下已經徹底暈成了一團看不清,但他手裏團著的一個黃草鳥巢,卻讓人看得十分清晰。

聞蟬抬起頭,看到少年郎抓著手裏那把鳥窩,上下掂量著,並用陰森森的眼神看著她。聞蟬懷疑她再往前一步,他就能當頭給她兜下來!

何愁何怨啊?!

聞蟬瞪著樹上坐著的李信。

李信回她以陰冷嘲諷的嘴臉。

聞蟬:“……”

在她自己尚沒有弄清楚自己感情的時候,李信就已經幫她弄清楚了。聞蟬在地上站著,皺著眉;李信坐著的大樹,正在江三郎頭頂。聞蟬看江三郎,餘光總能瞥見頭頂那位抱著手臂冷笑的少年;而她看少年,餘光又能看到表情溫淡地講著學業的青年。

……似乎流年依舊不利。

聞蟬心跳加速,琢磨著:現在掉頭就走,還來得及嗎?

“這位娘子,您是否先要個蒲團坐下呢?”聞蟬正踟躕著,江三郎身邊的一個小廝,怕她打擾到旁邊聽課的人,過來安排她坐下了。

聞蟬隻好先坐下,而因為頭頂那道刺著她一樣的目光,少女壓力很大。聞蟬懵懂了一會兒,過了片刻,就回過味來了。聞蟬手摳著案麵,咬著唇糾結想:李信之所以這麼對她,大約是他看出來,她的目的,其實是江三郎?

聞蟬的目的,從來都隻有江三郎一個人。

但是之前,李信從來不知道。

稍一想,聞蟬額上的冷汗便要冒下來了:一定是這樣,李信必然看出來了。他那麼一個人……他還喜歡她來著……世上每一個男子,看到喜歡的娘子對另一個男人上心,恐怕都會生氣吧?

更何況是李信這種混蛋。對她好時真好,然挾持她時,那也是真的。

聞蟬放在案上的手發抖,心想:我該不會不光給自己惹了麻煩,還給江三郎惹了麻煩了吧?李信對我好,是因為他喜歡我,想央求我也喜歡他來著。但是他對江三郎……

聞蟬往四方望去,寥寥數人,皆是前來聽江照白傳道解惑的普通人。而江三郎的仆從,就是幾個小廝,還有一個在人中穿梭、給眾人倒水的老嫗。

再回想回想,江三郎曾任職廷尉,武功應該不錯,然在他之前,卻又沒聽說江家出過武官。也不知道江三郎就帶三兩個仆從的話,李信若與他發難,江三郎打不打得過?

而就在這種心思不屬的情況下,聞蟬恍一抬頭,發現樹上坐著的那名少年,現在已經消失無蹤了。她猛站起,往前跨一步,卻又呆呆站了半天,心中湧上一絲慌亂之意。日頭在天,空氣燥冷,聞蟬站在風口,說不清這種感情到來的理由。她傻站半天,直到周圍人不停看她,之前那名小廝又過來提醒了,聞蟬才坐下。

一堂課,想要從江照白這裏學到些東西的百姓們認真聽課。但聞蟬從頭到尾在走神發呆。好不容易堅持到中場休憩,眾人都三三兩兩地起來,聞蟬也一臉恍惚地起身,轉過身,準備返身回去了。

她憂心忡忡,腦海裏一直閃過李信那張臉。讓她心虛得要命……深一腳淺一腳地轉過身……

“翁主,留步。”身後傳來一把溫溫涼涼的聲音。

聞蟬訝然,轉過身。她看到江照白寬袖長衫,木簪束發,眉目間並無笑意,清清淡淡地將竹簡給身邊小廝收好後,起身走向她。聞蟬站在原地不動,看著這曾經風華滿京華的青年郎君站到她麵前。她仰頭看他高大的身形,頗詫異,“……你認得我?”

江照白眉目間神情清遠,看她良久,拱手致意,並在她一臉微傻的吃驚中,笑了笑,“舞陽翁主,我怎會不認得?”

聞蟬心想:但上次我找你,你就把我當空氣一樣啊……

她看著對麵的男兒郎,半刻後,心中倏然忘掉了一切不愉快,升起了勇氣和希望。

“算了!其他的有什麼好想的!江三郎這種難追的男人,情感飄忽一些,讓人難捉摸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最關鍵的是,雖然我今天倒黴了一點,但我畢竟讓江三郎主動喊我了啊。”

聞蟬矜持高傲地回以江照白一笑。

江照白對她說,“翁主怎麼會來這種偏僻的地方?”

聞蟬心說當然是為你了,麵上卻微笑,“我聽說江三郎在這裏傳業,便想過來聽聽。我阿父常誇你才學好,讓我大兄向你學習。我看過你寫的宗卷……我覺得我也需要向你學習。聽你講授課業,我也受益良多。”

江照白陪她客套,“哦,翁主受到什麼益了?”

聞蟬臉一僵,支吾一會兒,半天沒回答出來。她根本就沒聽江照白講些什麼,她全程在思考李信的事。而且聞蟬心裏明白,即使沒有李信,她也不會認真去聽江照白講授的課業。她想追男人,她不是想當學生,給自己找個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