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遇 1.0.944(1 / 3)

馬車轔轔, 很快到了官寺。先是侍女下車, 接著聞蟬才下了車。她緩了緩精神, 抬頭看到官寺的牌匾與大門外兩邊的威武衛士們, 移步往前走去。聞蟬倒沒什麼緊張的, 之前不知李信去向, 她才那麼慌亂;現在已經知道了李信在哪, 對救人來說,聞蟬覺得簡單了很多。

不怕行事難,就怕連自己要怎麼做都不知道。

舞陽翁主往府門走去。

她才走了兩步, 就被巷頭刮來的一陣疾風所驚。黃昏下金烏壓雲,從遠而近,一騎人馬掀起塵土, 闖入中眾人視線。塵土紛揚, 馬聲長嘶,馬上騎士口裏喊著話, 唬得官寺門口的一眾人連忙退讓開。

騎士下了馬。

幾人急急向門外衛士遞了牌傳話, “讓開, 我等找郡守!夫人出了事!”

下馬後的騎士急忙忙與衛士撕扯, 忽聽到身後一個驚訝的少女聲音, “什麼?我姑姑出了事?”

有人扭頭, 這才認出借住李府的舞陽翁主。翁主儀容甚佳,就站在台階下。之前趕路著急,騎士們一心想著李郡守, 竟沒看到翁主。幾名騎士連忙與翁主告罪, 幾人被小吏領進官寺去尋李郡守,另有幾人在官寺門外,與聞蟬解釋府上發生的事——“夫人情形危急,驚動了府上所有人。眼看情況不太好,老縣君讓我們來請郡守回府去看看……翁主,您也回去嗎?”

來的幾名騎士果真匆忙,隻知道府上夫人出了事,再細致問,卻說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自己就一知半解,更無法跟一臉不悅的翁主解釋清楚。聞蟬從他們口中問不出情況,心中牽掛姑姑,當真心急如焚。

聞蟬抬頭,再次看眼官寺的牌匾。

阿南說李信就在這裏……但是她姑姑的情況已經危急到需要讓人來請姑父回去了……

她正想著時,看到府門口魚貫而出一眾人,簇著最前方行色匆匆的李郡守。李懷安因為出來得急,官服穿得都不甚平整。他行跡很趕,出來時看到聞蟬居然在外麵,有些意外。但李郡守滿心掛念妻子的情況,並沒有問聞蟬為什麼在這裏,隻道,“你回府嗎?”

聞蟬:“……嗯。”

回的。

她再次看了官寺一眼。

要回的。

姑姑終究比李信更重要。既然已經知道李信在這裏,有時間了再說吧。當務之急,還是回去看望姑姑的情況。

李郡守顧不上與侄女寒暄,騎上了小廝牽來的馬,跟上眾騎士,轉個方向,出了巷子,往郡守府去了。而舞陽翁主的車隊也沒有耽誤工夫,聞蟬沒怎麼猶豫就上了馬車,跟隨上姑父的蹤跡。

她隻來得及掀開簾子,望了望身後沐浴在夕陽餘暉中的莊重沉肅的官寺剪影。一牆之隔,馬車悠悠前來,又急急遠去。聞蟬與李信再次錯過。

這也是沒辦法的。

還是姑姑更重要些。

聞蓉自然更重要,但聞蓉的情況並不好。

聞蟬回到府上的時候,風波已經平靜,但府上氣氛仍然很壓抑。碧璽今日待在府上沒有隨翁主出行,等翁主回來後,她就在府門口迎接,悄聲遞給了翁主等人一個消息,“……據說是投毒自盡。”

“……!”聞蟬大驚,抓著青竹的手用力,“為什麼?”

碧璽說,“大約是夫人終於發現,李二郎並不存在吧。”

聞蟬趕去了姑姑院落。她先是看到站在廊下哭泣的李伊寧,並幾位神色不安的小娘子。李三郎等郎君們安慰著他們,還有幾位長輩,在吩咐進進出出的醫工和侍女。小輩們也圍著白發蒼蒼的老縣君,老縣君這樣大的年紀,晚上拄著拐杖站在風中,清清冷冷。

院中萬物殺盡,冬天的寒氣讓人心灰意懶。

沒有人攔聞蟬,聞蟬站在燈火通明的屋門口,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屏扆後臥房的情形。

她看到姑父遵守醫囑,將姑姑抱到了方榻上。姑姑雪白的臉、緊閉的眼,還有一頭散在姑父臂彎間的烏黑長發,定格在聞蟬的視線中。

死氣沉沉。了無生機。

好像又回到了她來會稽的最開始。

最開始與姑姑的碰麵,就是看到姑姑死寂的樣子。之後,情況時好時壞,聞蟬的心也跟著起起落落。到後來,聞蓉誤以為二郎長在身邊,這段時間,是聞蓉精神最好的時候。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唯恐讓她察覺什麼。

而聞蓉終有察覺真相的時候。

“到底是誰在姑姑跟前亂說話,讓姑姑發現的?還有你們一堆人伺候著,姑姑投毒,你們竟都沒看到嗎?!”舞陽翁主出了氣氛緊繃低迷的屋子,站在院中,抖著嗓音,質問院中的侍女們。

侍女嬤嬤們跪在地上垂淚,神情惶惶,不斷地磕著頭。如果夫人真的熬不過今夜,那她們這些人,也同樣活不過今晚。

李伊寧含著淚,站到了聞蟬身後。她情緒已經近乎崩潰,卻也沒怪罪這些可憐的侍女,“是我的錯。下午時阿母說累了,想一個人待會兒,還讓我抱走了雪團兒。那時候她看著雪團兒的眼神……我就應該覺得不對了。我都沒有看出來,她們當然更看不出來了。”

終日陪在聞蓉身畔的嬤嬤老淚縱橫,磕頭磕得額頭上腫了一片,“夫人是混著幾種相克的香料一起用,還把老仆等都趕了出去。因為夫人身體不好,睡眠也不甚好,她想午睡時,老仆等都心中放鬆,沒料到……等到覺得夫人睡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在外麵喊不醒,才撞了門……”

嬤嬤的訴說,悔不當初。

而更早的時候呢?

更早的時候,是什麼導致聞蓉有自盡的想法呢?

是上午的時候。

丈夫和探望她的小輩們都各自去忙碌各自的事情,聞蓉也下了地,在府上散散步。在侍女的回憶中,一早上,唯一可能喚醒夫人記憶的,是夫人聽到了讀書聲,去看了眾郎君們讀書。

李家是大家,有宗學、族學,而李家的主宅中,更是為一眾出色兒郎們聘請了有名望的先生們,督促他們讀書。

那時候,幾位郎君坐在四方亭中,跟著先生搖頭晃腦地背書。

一水之隔,聞蓉就站在另一方的亭子裏,看著他們。

湖水清冽,波光粼粼。她靜靜地看著,看了很長時間。她看到兒郎們與先生辯駁,與先生討論學問。她一張張臉認過去,她始終想不起二郎的臉來。她蹙著眉,定定地望著。望的時間長了,想的時間久了,她終於想起來,自己並沒有二郎。

她想起來她去年剛死了幺子。

她想起來她膝下隻剩下一個女兒了。

大的沒見過,小的也沒留住。她這個母親渾渾噩噩,也不知道過的什麼日子。

聞蓉於混沌中,清醒了過來。無人察覺,無人知道。她在清醒的時候,派出去了所有人,冷靜地在屋中點上了好幾樣不能一起燒的熏香。她平靜地躺在了床上,放下了帷帳,陷入昏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