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被牽連的情感廝殺中, 聞蟬側過身, 看到馬場中向她走來的少年郎君。他走在光華流離的日光下, 手裏提著一個錢袋。遙遠的還沒有看清他麵孔的時候, 就已經認出了他的身形。永遠的那麼蓬勃, 永遠的那麼剛強, 他向她走來, 很快在能看清臉的時候,眾人都看到了小郎君麵上的笑。
那種有些壞、壞得非常撩人的笑容。
非常的容易讓人心跳跟著變得劇烈。
肆無忌憚,無拘無束。他與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但女郎們似乎天生就被這種突破規則的郎君所吸引。
眾女都在看著,李信一聲高亮嘯聲,身後被馬夫安撫的駿馬揚蹄長嘯。賭馬賽事已經結束, 小廝們開始打掃馬場, 今天輸得很丟臉的蠻族漢子們聚在一起,嘰裏咕嚕地說著他們的話, 並時不時用凶狠不甘的眼神看那腰杆挺拔的年少郎君。他們忽然聽到呼哨聲, 聽到天地間動人清亮的嘯聲, 齊齊去看。
那嘯聲又清又高, 流轉天地間。不光他們聽得心神激蕩, 連長安的郎君娘子們都聽住了。
馬場的後方, 來了一群比較低調的蠻族客人。年輕高貴的王子殿下沒有指責自己這方的輸贏,而是站在柵欄的進入口,轉過視線, 看到了那少年郎君, 還有郎君奔向的女孩兒。
尊貴王子麵上露出他鄉遇故知的驚喜神情,但很快,那驚喜之情,變得有些沉重了。
而在蠻族客人的注視下,李信已經到了圍欄邊。他手攀在欄杆上,與欄杆後方的舞陽翁主麵麵相對。他甩了甩手裏的錢袋子,拋給欄杆另一方的聞蟬,“接著!”
聞蟬反應哪有她表哥那麼快。
她還沉浸在他雖然沒有韻律、氣勢卻何其惹人的清嘯聲中,他手裏一個不明物品就飛向她來了。聞蟬手忙腳亂、慌裏慌張地去接,那沉甸甸的錢袋子正好落入她懷裏。她表哥提錢袋子跟提著空氣一樣輕輕鬆鬆,輕鬆得都讓人很難注意到錢袋的存在。結果錢袋落入聞蟬懷中,那麼重,猝不及防,壓得女孩兒腿軟,差點跪下去。
聞蟬堅強地沒有跪下去,沒有出醜。
因為她表哥在跟她隨手扔東西的時候,就手撐著欄杆,從馬場翻到了圍觀場中。在小娘子腿軟欲倒的時候,他一手摟住她的肩,將她不動聲色地提了一把,另一手又接過了錢袋子,笑眯眯,“喏,都給你花。今天贏的錢,反正也不是咱們本來的,你想買什麼,咱就買什麼!”
驚疑不定、失魂落魄的眾女郎:……這兩人還真是對表兄妹啊!而且恐怕與舞陽翁主的描述相差甚遠,他二人的關係特別的不錯!
因為她們看到在李信與翁主說話時,翁主還隱晦的,瞪了李信一眼。那眼波光瀲灩,嬌嗔之意無人不知。
大家望著少年郎君的側臉,看他與小娘子說話。他身上有放蕩縱意的氣魄,那種讓人心動的氣魄,在日光下,閃了好些娘子的心。她們想,舞陽翁主真是眼瞎啊,看郎君英俊,怎能隻看臉呢?
怕是小郎君就算不如他旁邊的江三郎出色,比起長安的很多郎君,已經很厲害了。起碼今日的賽馬,世家子弟為了麵子都不下場,隻是讓自家門客仆從侍衛之類的下場去。有人覺得李二郎混在這堆人裏,失了麵子,很沒有世家子弟的風度;卻也有人覺得李二郎勇氣可嘉,少年風采,一聲清嘯聲,就把長安城裏的大小郎君們全都打敗了。
李信轉頭看向江三郎與程漪。
聞蟬開始緊張,怕他在馬場中看到了她與程漪的不對付,來替她報仇。說實話,這有點小題大做。然李信天生的無法無天,聞蟬就怕他招惹上人。但是李信隻是隨意看了程漪一眼,目光就轉向了江三郎,“三郎,我與知知還有事,我們先走了,你不介意吧?”
江照白鬆口氣,立刻說不介意,讓李信領走了聞蟬。江照白最怕把聞蟬牽扯進來,李信出麵帶走人,還沒有鬧得不可開交,江三郎已經感激無比了。
程漪心情複雜地看著那小郎君領走小翁主。旁人也許都沒發現,但在少年隨意掃她的一眼中,她感覺到了千重巨山撲壓的威懾感。她臉色蒼白了一瞬,咬破了舌尖,才沒有被強大氣勢壓得往後一退。
她心中驚駭,又看著江三郎溫潤的側臉與少年筆直的背影,靜靜地想到:舞陽翁主真是幸運……
在她才十五歲的時候,就有與她一般大的表哥這般護著她。
而自己呢?
程漪看眼江三郎,心裏冷笑:他從來就沒護過我。他隻有他的家國天下,我在他眼裏,恐怕和路人的分量差不多!
我曾與他相好,他卻低調到死,明麵上都不露聲色,都不讓人知道。可是現在,他喜歡上舞陽翁主,他就與舞陽翁主那般親昵地去看賽馬。他從未這樣對我好過!我以為他沒有心,但也許他隻是對我沒心而已……
聞蟬被李信一徑帶走,而李信身上的那種和他們都不一樣的氣度,讓他們走了很遠後,女郎們才紛紛扼腕。有些心動的女郎,卻已經著家仆,去打聽李家二郎來長安做什麼,是否有婚配什麼的……
坐在圍欄後百無聊賴的李家三郎李曄,作為一團容易被人忽視的空氣,他到這會兒才站起來,愕然看著他二哥把聞蟬領走,卻把他給忘了。他們經世子介紹,與世子的朋友們來馬場玩,李三郎負責口若懸河、勾心鬥角,陪幾位郎君聊天;他二哥則下馬場去給蠻族人找不自在去了。李曄是覺得二哥純屬閑得慌,蠻族人想大鬧馬場跟他們有什麼關係,但二哥義正言辭一番為國爭榮的話,說的郎君們熱血沸騰,李三郎也隻好默默咽下去對此事的不當一回兒事的話語。結果現在李三郎還與客人們周旋著呢,他二哥就走了。
李曄有點兒生氣:這般重色輕弟,是不是過分了啊?
但一會兒,就有一個小廝被他二哥派過來,與他解釋道歉,還說了下次替換他。恰恰馬賽已經結束,陪伴的幾位郎君也不想在這裏待了,和李三郎笑道,“我認識丞相家的郎君,丞相家大郎對騎馬很感興趣,但他阿父跟太尉別氣,總不讓他騎。二郎騎術這樣好的話,明天我約個時間,大家出來玩?”
李曄心裏快速地血液沸騰了:丞相家的郎君!正好能借丞相大郎的口,跟丞相對上話!
今年會稽雪災還能應付,就怕明年再緊接著旱澇水災……長安這邊什麼都不給的話,會稽應付起來實在困難。
還得靠他二哥用武藝征服去!
李曄快速地陪起笑臉,與郎君們你來我往地互相試探起來。比起他二哥的長刀直入很少迂回,他還是喜歡這種綿裏藏針的方式。
當這會兒,李信已經帶著聞蟬,去馬場另一頭的小樹林中去了。出馬場有兩條道,他們顯然走得是一條荒僻的路。四方都是鬆柏樹,在冬日也青翠如春,綠意盎然。聞蟬跟在李信身後,伸出手指頭戳戳他的肩,“哎,你剛才怎麼沒發火,沒跟程漪對上呢?我還以為你會打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