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 當李信臉色難看時, 那個慢半拍的陳敬儒也發現了不對勁。陳敬儒悄然打量四方, 見之前說破李信身份的青竹已經退了下去, 不知道去做什麼了。李信坐在陳敬儒旁邊, 麵色陰沉, 他手邊的茶具是一點沒動, 周身的冷冽氣場讓陳敬儒有些畏縮。
他不敢再攀關係喊人“表哥”了,他怯怯叫了一聲“李二郎”,對方放在膝上的手指動了動, 抬起來。李信勉強說了句“喝茶”,就自己去端茶具。李信的手指修長無比,連手背上的青筋都線條好看。他的手不光適合習武, 也適合握筆杆。若有女郎在此, 盯著他的手就能心悅好久。然這會兒,就是這麼一雙好看的手, 才碰到茶具, 往茶盤上一放。
啪。
很細微的聲音。
陳敬儒眼睛抽-搐地竟看到茶壺下方出現了細紋。
然後他立刻想到初見時, 這位李家二郎如何揍得自己的同輩郎君們哭叫不得。
陳敬儒慌慌張張地自己去搶過端茶事務, “不忙不忙, 我自己來, 我自己來……”
恰這時,神出鬼沒般的侍女重新回來了氣氛劍拔弩張般的大堂。青竹謹慎無比地看眼李二郎的臉色,才屈膝行了一禮, 抱歉地與陳敬儒說, “我家翁主被人邀出門了,實在抱歉,沒能親自接見郎君……”
陳敬儒還沒反應呢,李信就冷笑了一聲。
青竹:“……”
李信起身,一言不發就往外走。陳敬儒莫名其妙,卻看到了李二郎身上好像竄著火苗般,那火噌噌噌的讓他根本不敢接近。他原本不高興,不想走呢,但是李二郎這個煞星……陳敬儒心虛啊。
青竹倒是追著李信喊了聲:“二郎!你去哪裏?!我們翁主真的不在府上!”
看李信那殺氣騰騰的架勢,還不是對著陳敬儒,青竹是真的心慌了——她不會把差事辦砸了吧?她回的話有什麼問題嗎?李二郎就是吃醋,也不是這種吃法吧?翁主都沒來見陳家阿郎!陳家這個大傻子還被蒙在鼓裏呢!李二郎他到底發的哪門子火啊!
看!
把茶具都震碎了!
陳敬儒十二萬分的小心:“二郎這是怎麼了?”
青竹心裏著急,恨不得有□□術,丟開這位陳大傻子,追上去李二郎。她也不知道李信怎麼了,但是以她的經驗來看,李二郎的脾氣壞,欺負了自家翁主怎麼辦?她有不好預感,她想衝出去追人,然而事實上,她隻能在這裏和陳敬儒先消磨時間!把這個陳家郎君打發走再說!
畢竟翁主不出麵,她這個貼身侍女總得給點麵子啊。
李信麵無表情地走在園子中,一路往聞蟬的院落殺過去。
青竹太小看他的謀智了,太把他當傻子忽悠了。青竹能哄住陳敬儒,卻哄不住李信。就青竹前後進出的幾次,和話裏所留的餘地,李信就猜出了個□□不離十。聞蟬對這種事應付自如,她恐怕根本就沒有出去,卻這樣哄騙陳敬儒,吊著陳敬儒,隻因為不好得罪。
且看陳敬儒那一臉傻瓜樣,恐怕被聞蟬這樣忽悠還不是一兩次了。
李信生氣的根本不是這個!
他生氣的是聞蟬從頭到尾都沒跟他提過這個事!
李信記憶力極好,當他不在意時,隻覺得這個人眼熟;當他盯著這個人時,就想起了曾經在聞蟬初來乍到的家宴上,見過陳敬儒一次。那時候聞蟬還跟他提過,說對麵那個人看她的眼神很討厭。李信當時往後靠了靠,聞蟬就驚恐地拉住他的手,怕他殺人。
李信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實際上卻根本沒過去!
聞蟬依然不信任他!
依然覺得他會一言不合就殺人!
她對少時長安那件事記憶太深,那記憶成為了她心中的噩夢。李信在她心裏,也變得衝動任性且不顧後果。她當年便恨李信為什麼那麼忍不住氣,現在她不說了,但是她心裏還是那麼覺得的!
長安舊事成為聞蟬的噩夢!
她什麼事都不敢再跟李信商量!唯恐激怒了李信!
李信全身發抖,氣得不能自抑。他走過湖上長廊,跳上燕堂邊的楓紅高樹。他身影極快如電,在紅霧中穿梭。他爬上牆,又跳下屋簷。他穿過月洞門口植著的幾株竹子。他手握成拳,重重打在竹上。
竹子晃動,顏色斑駁,映著少年通紅的眼睛。過了很久後,前來視察的花農看到青色杆上有微微血跡在現。
“二郎,你不能進去!”
“李二郎,你幹什麼?!誰給你的膽子闖這裏!”
“二郎留步!”
聞蟬的院中已經一片混亂,青竹說聞蟬出門了。然可笑的是,李信前來,這裏的人流卻很不少,哪裏有出門的架勢?!
他一言不發,硬往裏闖。聞蟬的護衛們水平從來就和李信不在一條線上,曾經被少時的李信吊打,現在差距更遠。當李信一門心思往裏頭走的時候,誰也攔不住他!
而時間隻是片刻!
門外候著的侍女們來來往往地忙碌,根本沒意識到李信與護衛們的爭執。李信一陣風似的越過她們,也沒有一下子反應過來她們為何都候在門外的異常。
李信一把推開了木門,怒氣衝天,“聞蟬!你給我出來說清楚!聞……”
他愣在那裏,看到霧中煙霧繚繞,水汽蒸騰,他要找的人,正赤身縮在半人高的木盆中。女孩兒長發濕漉,渾身光裸又雪白,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闖進來的少年郎君。李信這麼快的速度,這麼短的時間——護衛們就反應了一下,侍女們沒反應過來,聞蟬也沒有反應過來。
隔著水霧,李信與聞蟬對望。
聞蟬也真是倒黴。
本來跟青竹說好,讓青竹應付陳敬儒,她就出門了。結果她剛出個巷子,隔壁主簿家的幾個小郎在巷子裏玩,濺了聞蟬一身泥。聞蟬隻好回來換衣,手臂與脖頸也濺了泥,她幹脆讓人跟青竹說了一聲後,就回來洗浴。
她在屋中泡在水中寧神,侍女們還沒來得及進屋,就先被李信搶在了頭。
李信靜靜地看著坐在木盆中的年少女郎。她長發散在水上,如墨汁暈染般。膚色白嫩,眉眼清婉,她吃驚又震撼地看著他,皮膚上因為熱氣染了一層淺淺紅色。她就像是水墨畫般清新有韻味,哪哪都好看。尤其是……李信盯著聞蟬在水中半遮半掩的胸脯看。
如皚皚雪山般……
聞蟬反應過來了,立刻驚恐地雙臂擋住胸口,叫道,“你幹什麼?!”
侍女們終於在門口追上了李二郎的步子,她們也快瘋了,“二郎!你快出來!”
聞蟬尷尬又羞恥,但是她的困窘還沒完全發揮,就見門口站著的傻眼郎君鼻下滲出了紅色血液。
汩汩如溪流般……
李信還隻盯著她看。
聞蟬叫道:“表哥!”
李信這才回過神,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也沒看出他有沒有臉紅,在侍女們進來時,他轉身掉頭就走了。
李信來去如風,來的那麼快,火氣嚇人,氣勢熏天,跟要拆牆似的;走得也那麼迅速,侍女們就是進出個門檻的時間,就看到李二郎捂著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