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1.0.9112(1 / 3)

易主樓台常似夢, 依人心事總如灰。

李曄從雷澤趕回來, 李府已經掛上了白幡。世家人多, 聞蓉去世, 葬禮辦得熱鬧又安靜。因為人多, 喧嘩之下, 這種熱鬧中, 又透著無比的蕭索。李三郎站在堂前,看著靈前牌位,看人來人往, 幾乎難以想象今日的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招魂之禮已過,伯父頭上戴幘,穿上了雪白麻衣, 跪坐於靈下。每有來人, 則欠身招待。最恭恭敬敬守跪在靈堂中給母親守喪的,是李四娘子李伊寧。李曄過去看她時, 她眼睛已經哭紅了。李曄歎口氣, 陪李伊寧坐了一會兒。等人走了一撥, 他出去喊了別的幾位娘子過來, 稍微替換下李伊寧。

兩人坐在後方, 李曄迫李伊寧吃點東西。李曄也是匆匆回來, 都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先來了靈堂。他眸子望著纖弱的堂妹半晌,問起她來, “我走的時候, 伯母精神尚好,也沒聽醫工說她病情加重……怎麼才短短一個月,她就去了?”

李伊寧眸子又滲出了水霧,也噙了一點兒惱恨之意。她將大半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告訴這位三哥……李伊寧對三郎李曄觀感還是很親切的。她二哥走後,小弟弟又夭折後,家中就剩下了她一個女孩兒。那時候母親開始病得昏昏沉沉,父親就將她從汝陰送回會稽老家。那些年,都是李曄這幾個兄長照顧她。到後來父親的官也調回了會稽,李伊寧才重新承歡膝下。然這雖於膝下,卻也歡得沒多少……

她哽咽道:“都是他們幾個嚼舌根,害到了我母親。還有我阿父跟我二哥……不,不是二哥,是阿信兄長騙我阿母……一起把我阿母給氣死的!”

李曄麵色古怪,“阿信兄長”?她這什麼古怪稱呼?

但是眼下也不是糾正李伊寧稱呼的時候。

李曄怔怔然,想到了昔日那幾位郎君先把話傳到了這裏,他卻旁觀以視。如果當初他的選擇不是旁觀,而是置身其中,斡旋於此,那這件事,讓李信有了準備,讓李家長輩心裏有數,就不至於鬧成今天這個樣子來吧?

他心沉沉落了下去。

摸了摸四娘子的頭,李曄出了這裏,再次見到了大伯父李懷安。李曄站在堂下,看了伯父一會兒。伯父與他離去前,區別並不大,還是那副不高興也不難過的樣子。李伊寧在裏麵哭成那個樣,李懷安在外,也並沒有表現出多悲傷多脆弱的樣子……然他怎會不難過呢?誰不知道,伯父對伯母情深萬分,照顧一個不正常的病人都照顧那麼多年……

李曄先回自己家一趟。

他回去的一路上,碰上好些故交,紛紛與他麵帶問候笑意,寒暄良久。

李曄問身邊小廝:“二哥……不,是阿信兄長在哪裏?”

小廝十分機靈:“那位郎君與舞陽翁主在祠堂那邊隨人看護棺槨……”

李曄無話。現在他走一路,人人待他親切,因為覺得伯父無子,伯父在李家的地位必然一瀉千裏,甚至李家的大部分家產,都會落到他們二房這裏。所以舊日對二房客氣以待的,到這個時候,全都跑過來巴結了。因為大家都無比認同伯父對伯母的深情,再加上大伯父性格又那個樣子……誰都覺得他也不會過繼個兒子過來。

早些年為了大伯母,伯父曾想過個女孩兒,誰想到那個孩子夭折,沒有福氣。乃至於李家小輩本家排名第一的,就是李二郎,前麵並無兄長或姊姊。

現在李二郎這身份在聞蓉挑明後,讓眾人都有點意外,節奏也被打亂……於是那些抱大腿的,又重新抱回了李氏本家二房這裏。

李曄沉默著回自家。

他換衣服的時候,又聽親弟弟五郎李昭,把當日聞蓉的“發病”又重新講述了一番。

他母親過來抱過小弟弟,不讓李昭去外麵胡說。隔著屏風,她與兒子感慨道,“大伯一家也是多舛,日後還不知道會怎樣……”

李曄出來,看到屋中正中央擺著的金雕大鼎,皺了下眉,“伯母喪期,怎麼用這樣的東西?阿母快收了。”

他母親訕訕道:“別人送來的……何必收呢……”

李曄:“等伯父閑下來,肯定要收拾這一輩郎君的。伯母算是被所有人一起推了一把,才逝去的。到時候小一輩郎君全被整治,你以為我逃得了麼?現在還這樣張揚……”

他母親驚愕,蹙了眉。她將兒子的話細細想了一遍後,又很不解,“你不是在雷澤嗎?整治小輩跟你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還授意那幾個混小子做什麼了?”

李曄:“旁觀之罪。”

他母親:“……”

李曄淡聲:“我才覺得不像個樣子……等從雷澤回來後,我打算跟大伯請辭,去四方遊學,待自己學有所成時再歸來。偏居一隅,妄自尊大,實則不過井底之蛙……伯母之事,我也逃不了其中之責。出去多長長見識,也挺好的。”

他陷入沉思。

想到自己一眾郎君原本在會稽住得很好,舞陽翁主到來後,將長安的風氣帶過來,許多郎君對舞陽翁主又羨又愛。長輩們總不讓他們去長安,他們就都對長安抱有自卑又向往之感……托李信的服,李曄去過了長安,見識過了那個繁華無比的都城,又驚喜地發現原來李家即使在長安,也是有地位的。再後來,他又去了雷澤,與一群兵痞子打交道,每日都遭罪。

李曄無數次地沮喪,無數次地想,如果是二哥在,就必然不會像他這樣手忙腳亂,還總被老兵們打擊吧?

他再想到李信跟他說,“你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遲早要吃虧。”

是啊。

他這種態度,害死了大伯母……若他能早一點告知兩方……

李曄吐了口氣,再次出了門,換母親在家中對他前程幹著急。李曄重新去了靈堂那邊,輕聲跟伯父說替換他,讓伯父休息一會兒。李懷安也沒有推脫,起身便走了。

院子人滿為患,前來追悼的人何其多。李懷安沒找到該去的地方,又怔怔然在院子裏站了良久,後回去自己與發妻的屋子裏。這裏現在都沒有人,人全被調去前堂忙了。正好,能讓李懷安安靜一會兒。

他坐在榻邊,恍個神的功夫,似乎看到了聞蓉的音容笑貌。

看到她二八年華便嫁與他,再看她三十來歲就病勢……他至今記得滿室藥香,妻子病重的時候,這種中藥之苦的氣息,常年伴隨著他們。聞蓉常叫著心煩,喊頭疼,不願整日喝那麼多苦藥。

後來寧王夫妻來了。寧王從小就是個藥罐子,病病弱弱的樣子,大約讓聞蓉找到了幾分親切感,聞蓉還挺喜歡親近那位寧王的。

但是寧王夫婦都是冷血之人,對自己的姑姑客客氣氣,彬彬有禮,並沒多喜歡。

聞姝是自小性格強硬,既見不得張狂如李信那樣的人,也受不了脆弱如姑姑這樣的人。就是她妹妹那種柔柔弱弱的樣子,都見天被聞姝訓,要妹妹立起來,別總是一副嬌弱得不得了的樣子。然聞蟬屬於外柔內剛,表麵多弱,本心就有多堅定……就這樣都被聞姝不喜,聞蓉自然更不得她待見了。礙於親情和病人的身份,聞姝不好教訓自己的姑姑,隻好遠著。

而寧王,雖常年生病,可他並不喜歡跟病人打交道,也不喜歡被人提醒自己身子骨不好。這位公子因為常年臥床,性情頗為古怪。他彬彬有禮起來,與李懷安那種冷漠還很不一樣,他總帶著一股嘲弄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