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勢往下緩緩斜下, 可見下方某帳篷處有寥寥篝火, 隱約可見人影。而山丘上方, 月明星稀下, 一隊蠻族騎兵嚴整待發。
領路的高馬騎士, 肩寬腰勁, 一襲黑色棉襖長袍, 身形在月影下被拖得修長無比。他戴著麵具,旁人看不到他麵容的時候,隻能探查到他藏在青銅麵具後陰鷙幽邃的眼睛。引路的向導哆哆嗦嗦, 每看到他一眼,腿就軟一分。當向導說完那方那對人馬一直在找阿斯蘭左大都尉時,阿斯蘭哼了一聲, 向導嚇得跪倒在地不住說著蠻族話磕頭。
阿斯蘭根本沒理會那個說著蠻族話的漢人, 而是望著山丘下的一隊人,目中漸露出興味之色。馬蹄在地上踢了兩下後, 身後的騎士建議道, “大都尉, 這裏是右大都尉的地盤。右大都尉這些年和大楚打得火熱, 咱們在他們的地盤動手, 會不會引起右大都尉的不滿?”
右大都尉阿卜杜爾, 勢力經營於漠北靠近大楚並州的地盤。而左大都尉阿斯蘭的地盤,則在漠北靠近大楚幽州,東北直接烏桓極北之地。蠻族上有王, 下有左右王, 左右王下,又分為左右穀蠡王。而穀蠡王再下,則有“萬騎”二十四長。大都尉便屬於二十四長。蠻族以左為尊,左大都尉阿斯蘭在族中的地位,高於右大都尉阿卜杜爾,兩大都尉不和已久。
近年來,不光大楚這邊戰與和的呼聲討論不出結果,蠻族也一樣。恰恰左大都尉阿斯蘭噬殺,被以主和為主的右大都尉所排斥。在右大都尉心中,兩人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別在別的地盤上撒野。
沒想到阿斯蘭追逐一隊漢人,已經越過了界,到了右大都尉阿卜杜爾的地盤上。按道理,他是該拜訪一番的……
阿斯蘭卻一聲隨意的笑就揭過了拜訪這個環節:“我追我的人,和他有什麼關係?”
“那恐右大都尉會出兵……”
“那就來吧!”阿斯蘭刺得一聲抽出腰間大刺刀,血腥寒光在月色下讓身後一眾隨從血液奮張。男人哈哈大笑:“來啊!誰來我殺誰!正好想收拾阿卜杜爾那個軟蝦了!”
他仰頭,對著明月發出一聲悠遠長嘯。身後一眾人受他情緒所感染,皆開始跟著長嘯,如狼之引。
乃顏是蠻族鼎鼎有名的大武者,丘林脫裏死後,他繼續跟隨阿斯蘭,得左大都尉一手提拔。青年沉默寡言,一生靠武力吃飯,丘林脫裏之死,並沒有喚起他足夠的警惕心。他並不知道自己昔日長官的死是關於舞陽翁主的身世秘密,甚至丘林脫裏讓他傳書於阿斯蘭,說舞陽翁主的身世,也因為丘林脫裏的死而中斷。乃顏從不想把一個柔弱的女郎牽扯到兩國戰事上,他的信沒有發出去,丘林脫裏就死了,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再發。
乃顏跟在阿斯蘭身邊多年,非被阿斯蘭的魅力所折服,而是隻有阿斯蘭將他當一名武者看待,並不讓他上戰場殺那些對乃顏來說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兵。隻因為阿斯蘭尊重他,即使阿斯蘭性格古怪,似乎不光仇視大楚,連蠻族人他也一樣仇視……乃顏也不在意。
近日乃顏被一群來自中原的漢人軍人追殺,千辛萬苦之後與阿斯蘭的隊伍彙合。雙方交戰,又一路追殺到了這裏……
月夜下,清冷的光照在左大都尉長長的身影上。乃顏跟隨著這位都尉往下衝去,然他憂心忡忡,隻因至今還沒弄明白那幫漢人軍士怎麼有膽子來蠻族追殺他……
下方的篝火邊上,漢人軍士來自隴西,乃是長安程三夫人林清河父親的部下。林父勢力本在隴西,女兒寫書讓他幫忙查一樁舊事。林父以為這是程太尉的意思,以為程太尉在長安受多方鉗製,不方便寫書,才讓林清河用家書的形式安排他做事。林父試探女兒,林清河也在信中含含糊糊地承認了。既然是程太尉的意思,林父便派出了軍士深入蠻族,去查女兒所言的那件事。
這一行來蠻族的軍士打扮成蠻族人的樣子,小心翼翼隱瞞自身身份,近日來,漸漸探出了不尋常的地方。他們屏蔽了其他人後,將目標對準了乃顏。當時丘林脫裏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便是乃顏。乃顏還是丘林脫裏的好兄弟……無奈這個蠻族漢子武功高強,他們不小心露了馬腳,狠下心追殺,反被對方與阿斯蘭彙合後反殺回來。
現今,軍士們就圍著篝火而坐,疲憊之餘,心事重重。
向導看氣氛沉悶,便安慰他們,“郎君們不必憂慮,如今我們已到了右大都尉的地盤。眾所周知,左大都尉與右大都尉不和已久,左大都尉不會來這裏……”
“再說此夜月明星稀,華光照千裏,也並不適合偷襲……”他話沒說完,就先聽到了月夜下的長嘯聲。
眾人麵色大變,提刀起身,看到山丘上奔跑而下數十騎馬人士。為首者青銅麵具,揮著砍刀,悍勇無比,直衝而下。這股強大囂張的氣勢,可不是已經追殺他們數日的左大都尉?!
“阿斯蘭!”軍士咬牙切齒,恨不得啐對方骨血,握緊腰刀,大吼一聲,“迎戰!”
塵土滾滾,蠻族人擅馬戰,從高處而下,不到一會兒就包圍了這隊人。大楚軍人還想與對方說什麼,阿斯蘭手中的刀就先揮了過來。寒光凜冽,吸盡月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從馬上直壓而來,那種帶著鐵鏽味的殺意,讓人忍不住避其鋒芒。而阿斯蘭一聲大喝,更是貼身追來。
這個瘋子!
眾人凜然:阿斯蘭這個不按常理來的瘋子!
一場戰鬥無可避免,兵器交接,叮咣響不停。蠻族人有馬,大楚軍士沒馬;蠻族人從高衝下來,在阿斯蘭的帶領下氣勢滔天;大楚軍士被追趕數日,精疲力竭,又因為不能完成主公的任務而憂心……兩方對比,誰更占據優勢,幾乎是不言而論的事情。
阿斯蘭一方大殺,嗷嗷嗷吼叫著,遮天蔽日,一步步將軍士們穩穩鎮壓。阿斯蘭殺得興起,什麼也不在乎。乃顏在一邊吼道:“抓個活的!抓個活的!”
大楚軍士滿頭大汗,心中駭然。眾人已圍成了一個圈,隻因蠻族的高頭大馬圍著他們四方而走,他們根本就逃不出去。為首者一咬牙,生了悲壯之意,吼道,“兒郎們聽著!我們跟他們拚了!”
大楚軍士皆知道逃出去無望,而他們在邊關多年,誰又不知道左大都尉阿斯蘭的凶名呢?右大都尉阿卜杜爾打贏仗會抓俘虜,到城中去賣漢人奴隸。阿斯蘭從不收俘虜,他在戰場上就把人殺光了,絕不留後患。
乃顏所喊的“抓活的”,隻有兩股戰戰的向導聽得懂。然而兩軍交戰,向導躲在篝火邊瑟瑟發抖,根本不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