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兒雙睫顫抖,在他麵前跪下來不停磕頭。她當然想要留下來,世道混亂,軍閥交戰,山賊叛亂,她一個弱女子,她再不想顛沛流離,過以前那樣的生活了。
李信說:“不會殺你的。你聽我的話,我就保你的命。”
李信說:“金瓶兒,得到什麼,就得付出什麼。”
金瓶兒在雨聲中發抖,振聾發聵,全是李信的聲音。每次想逃的時候,好像都能看到他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聽到了他太多的傳奇故事,她性格懦弱,她真的不敢反抗他。李信,聞姝,張染……所有人的麵孔彙聚在一起,盯著她。
諸天萬象,萬千神魔,都盯著她。
金瓶兒顫抖著睜開眼,大聲的,用蠻族話喊道,“我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都不要打了!”
淚水,從她眼中落下……
這是第一次,當她開口說話時,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聽她的聲音。金瓶兒鼓起勇氣,她聽到周圍隻剩下澆灌一樣傾灑的雨水聲音,整個世界好像都在下雨一般。無數張麵孔扭頭看著她,驚疑,迷惘,深思……所有人都聽見了她的蠻族話。
屯騎校尉看著那個年輕的被寧王妃推出來的女郎,甩甩手腕,踢開眼前擋著視線發愣的一個小兵。
眾人還在發愣,他又拿起了弓,五箭齊射,每一支都對著金瓶兒!他是程太尉的心腹,他知道程太尉不想看到什麼樣的發展。例如眼前這個礙眼的金瓶兒,能夠讓聞蟬脫罪,殺了就好了。
聞姝早在金瓶兒開口的一刹那,心中舒口氣的時候,就在提防著這個校尉了。對方明顯為程太尉做事,與戰鬥中什麼都不知情的兵士們並不一樣。軍士們好蠱惑,三言兩語就能讓他們對自己的行動產生懷疑,從而停手給這邊喘息時間。屯騎校尉卻不會!他一開始,就想治聞蟬的罪,就不想給聞蟬平反的機會!
五箭齊發,飛過眾人頭頂,一支支飛向金瓶兒。
聞姝腳在柱上一踏,取過□□,躍空而起。無人反應過來,她的□□已在斜雨中揮了出去。雨水狠狠砸下來,連續五聲嘭聲,五支箭羽紛紛撞上了聞姝手中的槍杆上。她手中的黑槍,映著她肅殺的眉眼。當她落在地上再抬頭時,屯騎校尉心中開始發寒。
這個女郎!
這個寧王妃……
他心中起了煩躁之感,想下殺手,卻幾次三番被聞姝攪局。即使沒有寧王的軍隊來,他也覺得今天恐怕不夠吉利……正亂糟糟想著這些,一片寂靜中,忽然聽到了巷子裏傳來的整齊腳步聲,伴著兵器摩擦聲。
校尉臉色大變。
已經被撞開的門外,爬進來一個滿身鮮血的小兵,拚盡全力衝校尉喊了最後一句話——“巷子裏全是寧王的兵馬!長官,我們被包圍了!”
校尉臉色寒氣,抬目看向聞姝。
聞姝眼中難得帶了笑意。
程太尉行事太過快,若非李信給她留下了金瓶兒,讓她一直關注著聞蟬這邊,她還真不可能這麼快地趕過來。她能最快趕來,府上的兵馬卻要集合,門外又被程太尉的人圍住,沒那麼容易出來。
聞姝隻好在張染的不讚同中,與他吵了一架,帶著金瓶兒先走了。
她對自己的夫君抱有信心,自己先來牽製這些人,給她夫君爭取時間。她夫君冷心冷肺,如果不是她在這裏的話,他未必能趕得這麼及時。多年夫妻,聞姝太了解不過張染了。
她抱著手臂,倚在柱上,神色淡淡地看著前方——看整齊的軍士從外包圍而上,看校尉臉色難看地重整軍隊,看她夫君衣衫若雪,從外步入府宅大門。
她擦把臉上濺上的血,平靜無比地看他在雨簾中,被眾將士簇擁著走來……
妹妹這邊的危機,在寧王到來的這一刻,便真正解了。接下來,不過是收尾的工作。由此雖然寧王那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聞姝仍然有功夫欣賞他的美貌。她覺得他真好看,無比的討自己歡心。
他文文弱弱地站在一眾人高馬大的魁梧將士中,是最為得她喜歡的。
屯騎校尉不停地回頭看,想等著自己的救援軍隊。畢竟眼下這個情況,程太尉也想過,會讓人來接應……
此時兩道巷子之外,曲周侯的府外也被包圍了。
馬車被堵在路中,長水校尉領著軍士,與曲周侯府上的人在巷中打仗。曲周侯親自出來,與這些人動刀劍。世子聞若也留妻子在府中看家,自己披上了戰袍,與巷子裏的將士們打殺。馬車中坐著宣平長公主,簾子掀開,她目光冷冷地看著這些人。
女兒的人突圍來通報,府外被軍士包圍,他夫妻二人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長公主聲音發冷:“好大的膽子!你們竟敢攔我的車駕!”
長水校尉騎在高頭大馬上,高聲喊道,“長公主勿怪!我等是得太尉符節相傳,在長安城中練兵。為不傷及無辜,各方人士應自動回避。君侯等人位高權重,尊貴無比,下官唯恐傷了幾位,隻想請幾人在府中好好坐著。等我們練完了,便會挨家挨戶地通知各位貴人。現在請幾位退回去吧。”
長公主被氣笑。
這般冠冕堂皇的話!
聞若在廝殺中,退回到了長公主的車駕前。雨聲太大,他幾乎是吼出聲,才能讓母親聽到,“他們的人太多了!阿母,我們根本出不去!”
長公主道:“你們打你們的,別管我了。我親自駕車,前往未央宮。”
“阿母!”
“扶明,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是長公主。”長公主目光垂下,看向身上濺了無數血液的長子。她溫柔了目光,伸出手,拂去長子俊秀麵孔上的血痕。她眼睫濃黑,對長子露出慈愛的目光來,讓聞若有些不自在。長公主說,“扶明,聽我說。”
“……阿母……”
“你阿父早年征戰,身上有舊傷。我們不敢教你教得太好,恐遭了我那位早年疑神疑鬼的兄長的忌諱。幸好你與阿姝一樣,自省頗多,不讓我們擔心。我要你現在跟在你阿父身邊,保護好他。沒人敢傷我,但你們就不一定了……扶明,不要出事。”
“……喏,”聞若唇顫抖了一下,眸光緊縮,盯著車駕上翩然出來的母親,“那您……您也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