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殿下當堂自刎, 劍上寒光震住周圍一眾大臣。多少大臣被這位殿下的決然駭得臉色大變, 連原本神色如常的程太尉, 在看到寧王殿下橫劍於脖頸時, 都忍不住神色微瞠, 不由自主地往前了幾步。
幸而能在禦殿前護衛的宿衛軍們反應都很快, 血濺了出來, 他們也及時上前奪過了劍,救了寧王一命。
皇帝陛下從席子上站起,赤紅大帶蔽膝撞開了身前方案, 他幾步到了倒在地上的寧王麵前。他想到了之前的太子,不覺身子顫抖。好像看到自己的兄弟們一個個都被這樣逼死——一個個!全都不能幸免!
自己坐穩這個位置,難道必須要踩著他們的鮮血麼?!
紅色血絲瞬間漫上了這位年輕陛下的眼底。
陛下發抖的手抱住寧王, 聲音沙啞大喊, “侍醫!侍醫呢!讓宮中侍醫們都過來!誰不過來朕殺誰!”
他抓著青年冰涼的手,另一手重重壓住對方大失血的脖頸。青年氣息微弱地躺在他懷中, 雙眸微眯, 明明呼吸已經很弱了, 卻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他。皇帝陛下勉強露出安撫的笑, 他比寧王張染本人還要緊張, 不斷地重複, “沒事的,沒事的!你不會有事!朕不會讓你出事的!”
程太尉等大臣一臉凝重,有大臣顫聲, “何至於此?!”“寧王殿下實在是、實在是……”
若是鬧出當殿逼死寧王的笑話來, 他們這幾個臣子,還如何有臉麵待在朝堂上?!即使陛下不說,他們也會辭官退去。恐怕就連程太尉都要大受其害……
此日朝會倉促中斷。皇帝陛下沒有心思跟眾臣扯嘴皮子,直接上輦回後宮,命侍醫前來救寧王殿下。
沒有雨點,天邊卻炸雷無數。
長安城中多少黎民百姓仰起頭,神色凝重地看天上的雷光。忽聽“駕”聲,打眼看去,街頭出現了一位騎馬女郎。女郎馭馬,直走路中間皇親國戚才敢走的大道。她馭馬極快,天上雪亮電光刺下來的瞬間,她就騎著馬,從街的另一頭,躍過了這一頭。
拐彎的時候撞上執金吾,幾人差點與高馬撞上。女郎馭馬從他們頭頂飛躍而過,馬發出嘹亮振奮的嘶鳴聲。四蹄飛濺,跑得更加快了。
聞姝騎著馬,一路往未央宮趕去。
她行在電閃雷鳴中,握著馬韁的手不住加力。上身伏在馬上,卻隻想快,更快一些。她聽不到四周的聲音,眼睛隻能看到前方。她腦海裏不停地想起方才在妹妹家中得到的通報。
黃門哭喪著臉跪在她麵前,她當時差點就踹下去了。
張染怎麼會出事?!
他怎麼會?!
他怎麼敢?!
他……
“籲——!”宮門前,聞姝下了馬。下馬眼黑的刹那時間,她咽下去喉腔裏的鐵鏽般血味。遞了玉符腰牌之物,黃門早已等在宮門後相迎。寧王妃進宮,他們忙去牽了王妃的馬,領王妃一路往後宮去。
聞姝進了宮,過了甬道,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聽到她來,皇帝定定神,親自出來。他才稱呼一聲“五弟妹”,他的五弟妹就寒著臉與他擦肩而過,往後方宮殿大步走去。其身上的淩厲之勢,讓皇帝都往後躲閃了一下。內侍正要嗬斥,好脾氣的皇帝陛下擺了擺手,示意寧王妃從來就這個樣子,不要緊。
聞姝走入內殿時,再路過寧王的母親王美人。她依然是臉如冰霜,走得飛快。帶著一陣小風從抹淚的王美人身旁經過,空氣好像都隨著她的經過而結了一層冰。宮女們目瞪口呆,王美人倒是如皇帝一般,早習慣了自己兒媳婦的這個脾氣——早年她也很生氣,覺得聞姝眼中沒有自己。不過聞姝對她兒子極為用心,又為寧王生兒育女……
王美人忽然想起來,問道,“對了,阿姝進宮了,怎麼沒把阿糯帶進來?”
宮女招來一路尾隨、跑得喘著粗氣的內侍,內侍上氣不接下氣地答,“王妃將娘子交給舞陽翁主了,她說讓舞陽翁主照顧娘子兩天。等她閑下來了再說。”
王美人愕了一下:怎麼就把阿糯交給小蟬了?
小蟬才多大?!
在王美人的眼中,聞姝的妹妹聞蟬,一直是個非常漂亮、性情柔軟的小美人。從小到大,小美人一路美到大,被一眾人寵得天真無邪。連嫁人都嫁得好,嫁給了她表哥,她表哥和她父母一樣,可勁兒寵著她。就這樣的小美人,不管活多大,看起來都年紀小,都不經事。
況且聞蟬也沒有生養過。
阿糯又隻有三歲……舞陽翁主能顧得來?
王美人心憂,簡直想立刻命人出宮,把自己的孫女帶回宮,自己親自撫養。然她的命令才到口邊,便想到如今一團亂麻的狀態。所有人都一堆事務纏身,新皇剛立,百廢待興,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倒黴的是誰。這個時候,也許不那麼重要的舞陽翁主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罷了,就讓那個小娘子照顧他們家阿糯兩天吧。
王美人擔心自己的孫女時,聞姝一路沿著濃重草藥的味,進入了內殿。日光從高窗外被隔離開,一小片一小片地照進來。她走過青石磚,陽光照著她難看的臉色。她走過越來越多的宮女內侍們,到了內殿中,見到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散發青年。
脖頸上圍著一圈白布,隱露出幾點血跡。
他精神委頓,手腕放在榻邊,正由侍醫摸著脈象。
女郎帶進了屋外的氣流,讓青年咳嗽了兩聲,抬起黑眸看她。他露出蒼白的笑,“阿姝……”
聞姝麵無表情。
張染:“……”
他忙解釋了一句:“我沒事。”
侍醫察覺寧王妃到來,忙起身要向寧王妃解釋寧王的病情。脖頸上的傷幸虧阻攔及時,沒傷到要害。但寧王本身大病小痛不斷,身體機能越來越差。這才是耗損他壽命的致命處。身為侍醫,他早就想跟寧王妃好好說說這件事了……
寧王妃刷的抽出腰間佩劍,往前一步,手中劍氣直指榻間躺臥的青年。
侍醫:“……!”
侍醫臉色驚駭道:“王妃、王妃您要做什麼?”
您居然佩劍啊!
剛才進殿時居然沒有人讓您解劍、攔下您麼?!
主要是她是女郎,又是寧王妃,沒人想過她見自己重傷夫君的第一麵,就是拿劍指著他。
侍醫一眾人嚇得瑟瑟發抖,寧王妃手中的劍握得很穩,直對著青年的眉心。張染慢慢坐起來,聞姝手裏的劍,就隨著他起身而移動,一直直指他眉心要害之處。眾人要嚇瘋,寧王殿下平靜道,“你們都先出去,這是我的家務事。”
眾人幾乎是爬出去。寧王的家務事,實在是太可怕了!
人走後,關上了門,室內就留給了他們夫妻二人。
聞姝手裏的劍往前送,她毫不留情麵。劍尖碰上青年的額間時,被他伸手握住。女郎手裏的劍實在鋒利,郎君隻一握,手心便滲了血。鮮血順著劍身往下低落,他們夫妻二人望著對方,卻誰也沒把關注力放在寧王手裏的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