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柳韜把汽車開得飛快,瘋一般朝警局跑過去。他打算親自將季楠送到潘河岩的手裏。
等紅燈的時候,他心煩意亂。這個時候正是下午上班的高峰期,一連等了兩個綠燈都沒有輪到他過十字路口。就在等第三個綠燈的時候,柳韜突然感覺汽車裏異樣起來。
他直覺是季楠醒過來了,於是下意識想去躲避他的攻擊。可是他一抬頭,就看到後視鏡中出現了一張戴著麵具的臉。
那是一張抽象的鬼臉,雖然不算猙獰卻詭異十足。柳韜的身體震了一震,還沒有回過神來,便覺得後腦猛然一痛,痛得整個腦袋像是要碎掉了,然後,所有的想法都碎掉了。
那個戴麵具的人在偷襲了柳韜之後,迅速下車,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把柳韜拖到副駕駛位置上,然後自己上了駕駛坐。
這一係列動作是非常冒險的,但是那個人隻能夠冒險,沒有別的辦法了。那個人不甘心眼睜睜地看著柳韜將季楠交給警察。
柳韜是費了很大勁才清醒過來的。腦袋似乎是碎裂之後一點一點硬生生地拚在一起的。整個腦袋都是疼的,這種感覺更是彌漫開來,讓他覺得身體的每一處都是疼的。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下意識地伸手向四周摸了一把——小曼,小曼呢?
柳韜坐起來,發現隻有他一個人。一個空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
小曼呢?
柳韜雙手抱著頭,終於想起來那一幕——他把季楠打昏過去,然後和羅曼的意見產生了分歧。他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居然把羅曼一個人扔在大街上,棄她而去……
柳韜傻掉了。這是自己做出來的事嗎?他不相信那是他做出來的事——他還是他嗎?
悔意一下子就爆發了,排山倒海地向他壓過來。他竟然把他最心愛的人,失而複得的人扔掉了……
腦袋的痛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五髒六腑的痛。好像有一隻大手伸進了他的胸膛,狠命地撕碎了他的心髒。
小曼現在在哪裏?她被自己一個人丟棄在大街上,無家可歸……天哪,她不會有危險吧?自己還能不能夠再見到她?……
這樣想的時候,柳韜也在辨別自己的處境。這是一個陰暗潮濕的房間,水泥地麵,頭頂上有幾根粗大的管道。房間頂部有一扇狹小的窗戶,一縷慘淡的光芒從外麵照進來。
對麵的牆上有一個門,說是門其實並不準確,隻是一個狹長的出口而已。
柳韜明白了——他置身於一間陰森簡陋的地下室。
這個時候,他突然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來了,就是那一次,自己置身於黑暗之屋,肖顏死在自己的麵前……
想到這裏,他突然下意識去看地麵,發現水泥地麵上果然寫著一行粉筆字。
這一次用的是紅色的粉筆,所以那一片紅字看起來像是一片血色。
“柳、韜、我、喜、歡、你……”柳韜的耳邊就突然響起了這句話。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來,這段時間裏竟然把這個姑娘給忘記了……
他和羅曼從風鎮回到青城,目的之一就是找到凶害肖顏的凶手,為她報仇啊。
柳韜在恍惚中分辨著那一片血色字體——
如果24小時內找不到你的親生父親(不是季雲天),那麼,她就會死在你的麵前!
柳韜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
“她就會死在你的麵前……”小曼,是小曼,小曼會像肖顏那樣死在自己麵前……
柳韜的心疼到已經失去知覺。他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地下室,然後慢慢踩著肮髒潮濕的台階走出去。
原來這是一棟爛尾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擱棄的,周圍是一片荒草,在夕陽底下格外淒涼。
柳韜在荒草中奔跑著,喊著,他在喊羅曼的名字,他看到四周到處都是羅曼的身影,可是當他想抓住時卻又消失了。
柳韜筋疲力盡地倒在了草地上。他看著漸漸西沉的落日,終於冷靜下來。
他在想那兩行字究竟隱含著什麼意思。
現在羅曼是否真的在對方手上是一時無法分辨的,重要的是,他真的要按對方的要求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他一直就堅定不移地相信,他的親生父親就是柳明方。父親死的時候他是那麼痛不欲生,好像自己的生命硬生生地被砍掉了一半,好長時間都無法複原。
可是藍英卻告訴自己,季雲天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後來季雲天本人也這麼說。這看似荒唐無比,可是冷靜下來細想,卻無法排除這種可能。首先是日期確實對上了,再次是季雲天對自己的態度,從一開始就是非常特別的,他們之間的關係又是非常微妙的。
如果季雲天真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那麼如藍英所說,他和自己的母親曾經有過一段戀情,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母親離開了季雲天,嫁給柳明方,並且生下了自己。
這樣的可能性似乎是很大了,盡管感情上無法接受,但理智上還是能夠假設這種可能性的存在。然而——
為什麼對方特意注明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並不是季雲天呢?
如果不是季雲天,又會是誰呢?這不隻是荒唐了,簡直是匪夷所思了。
柳韜呆坐在草地上,看著太陽已經隱沒在雲裏了。天色暗下來,成群的鳥兒在頭頂上掠過,留下一串叫聲。
經曆了今天這麼多事情,柳韜的大腦瀕臨幹涸了。然而,當他的大腦就像天空一樣即將陷入黑暗的時候,突然間靈光閃現。
他想起季楠跟他說的話來,假設不是瘋話,而是真的,那麼——
孟紅雲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是季楠的親生母親;藍英不是季楠的親生母親,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現在對方又說,季雲天並非自己的親生父親。
那麼,假設藍英真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誰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柳韜猛然想起一個人來。
與此同時,柳韜想起季雲天跟自己講過的一件事情。
場景回到柳韜和羅曼從風鎮回青城那天,他們與季雲天會麵的時候——
季雲天說:“說起程元光,他跟我倒是多年的交情了。年輕的時候我們就認識。說起來,我們還算是情敵。”
這個時候柳韜明白了,季雲天與程元光爭奪的女人正是藍英。
雖然表麵上季雲天取得了勝利,娶到了藍英,然而藍英卻沒有生下季雲天的孩子。藍生下的是程元光的孩子,那個孩子就是……
柳韜突然從草地上站了起來,黑暗之中,他被自己胡亂推理到的結論驚得快要崩潰。
——他的親生父親難道是程元光?
67
柳韜到佳客百貨總經理室的時候,那裏已經下班了。前台的接待員雖然漂亮,但臉色已經像窗外漸漸下沉的暮色了。也許不是因為柳韜長得帥,她根本就不會耐著性子跟他說上幾句的。
“我今天一定要見到程總!”柳韜的語氣不容置疑。
“先生,我說過了,今天已經下班了,而且你要是想見我們程總,一定要先預約的。”前台接待解釋著。這個時候,下班的人已經接二連三地走出來了。
沒有程總。柳韜衝前台接待點點頭,後退了幾步,似乎是想要走了。然後他趁前台接待不注意,在兩個向外走的員工的掩護下,三步兩步闖進了工作區。這個時候,工作區很混亂,下班往外走的人越來越多了。
等前台接待發現柳韜混進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柳韜憑著感覺飛快地朝裏走,眼睛瞄著辦公室的門。
終於看到了“總經理室”的門牌,柳韜剛要敲門,那個前台接待已經追過來了:“先生,您……”她還沒有將話說完,柳韜的手已經敲在了門上。“砰砰砰!”那不是敲,簡直是砸了。
門猛地開了。還沒等裏麵和外麵的人反應過來,柳韜已經硬闖進去。
裏麵的人被嚇住了,等到看清柳韜的樣子,覺得很眼熟,但一時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了。也許是因為他在迷惑,所以竟然沒有把柳韜當成壞人去對付。
柳韜看著程元光微怔的樣子,衝口就問:“羅曼呢?她在哪裏?”
程元光回過神來,質問道:“你是誰?”他剛問完,前台接待已經把腦袋探進來了,惶恐不安地說:“程總,我一不留神他就闖進來了……”
程元光一擺手,讓前台接待退下,然後又問柳韜:“你是誰?”
柳韜說:“程總,對不起,是我貿然闖進來了。我是雲天公司技術開發部的副主管柳韜。”
程元光的眼光一閃,突然間想起來了。他們倆曾經在雲天公司有過一麵之交。因為當時柳韜幾乎一言不發,所以程元光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刻。
程元光的動作雖然有些遲疑,但嘴皮子很溜:“原來是柳主管,請坐,咱們坐下來說。”
柳韜回頭看了一眼總經理室的門,見門已經被前台接待關好,於是順著程元光的手勢在黑色皮質沙發上坐下去。
程元光卻沒有急著坐下來,他走到飲水機前拿出一個一次性水杯,一邊接水一邊說:“你看起來很著急,你來這裏有什麼事?”
柳韜已經鎮定下來。他剛才是不顧一切闖進來的,現在既然已經達到了目的,那麼大可以安穩地坐在這裏,爭取把這次與程元光的碰麵做到最好。
柳韜說:“程總,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和您談,懇請您能給我一點時間。”
“哦,是工作上的事情嗎?”程元光對柳韜已經不再有敵對情緒了——他隻是冒失了一些。
柳韜說:“程總,您也坐下。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第一個問題,您認識羅曼嗎?”
程元光將倒好的水放在柳韜麵前,坐下來才回答:“不認識。”
柳韜看著程元光,不明白這麼簡單的問話,為什麼程元光卻答得這麼慢。
柳韜又問:“那麼,您認識藍英嗎?”
柳韜這句話剛一出口,程元光的臉色就變了。
柳韜看得真切,不動聲色地等著程元光回答。
程元光說:“哦,藍英?你是問你們的老總夫人吧?”
柳韜很佩服程元光敏捷的反應,點點頭說:“是啊,不過我其實是想問,程總是否認識年輕時代的藍英。”
程元光似乎有些不悅:“柳主管,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娛樂明星,你也不是八卦記者。”
柳韜微微一笑:“你和藍英是不是有個私生子?”
程元光幾乎要發怒了:“柳主管,你這就不止是八卦了,分明是造謠!”
柳韜的情緒則很平穩:“你當年和藍英分手是1982年下半年吧?後來藍英嫁給了季雲天,但是生下的卻是你的孩子。”
程元光不說話了,眼睛直視著柳韜,目光裏寫滿驚疑。柳韜知道,這句話已經達到效果了。
柳韜繼續問:“你知道這個孩子是誰嗎?”
程元光思索了片刻,搖搖頭:“不,這不可能的。柳主管,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誰讓你來的?”
柳韜知道,程元光的腦海裏剛剛浮現出來的人一定是季楠了,所以——
柳韜說:“那個孩子不是季楠。”
程元光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從這一點看,程元光的性格是遠不如季雲天沉穩的。程元光所謂的沉穩基本上是偽裝出來的,季雲天才是真正的沉穩。
程元光不耐煩地說:“柳主管,你是不是男人?說話不用這麼婆婆媽媽的吧!”
這話說出來就有點傷人了。柳韜聽著不太舒服,但沒有計較,平靜地說:“那個孩子就是我。”
程元光忽然樂了:“你?你開什麼玩笑?”
柳韜說:“我也希望這會是一個玩笑。但是就算真的是一個玩笑,也不好玩。”
程元光說:“我和你直說吧。你說的這些話,除非是藍英親口告訴我,我才信。”
柳韜暗自吃驚。其實他並不相信他會是程元光和藍英的孩子。他的推理原本就很大膽很荒唐。但是現在程元光說了,如果藍英親口告訴他,他就相信了,那就說明關於程元光和季雲天曾經爭奪的女人是藍英這個猜測是對的,而且程元光和藍英確實有特別的關係,以至於一個孩子的存在已經是完全可能的了。
柳韜吸了口氣:“程總,那麼,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見藍英嗎?”
程元光遲疑了一下,然後眼中迸發出激動的光芒。雖然他極力掩飾著,但是光芒還是破雲而出。
程元光問:“你是說現在?”
柳韜說:“如果程總的時間允許,那當然是越快越好。不過,在見藍英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程總。”
程元光用迷惑的眼光看著他:“什麼問題?”
柳韜說:“四月份百樂大廈的那場大火,程總還記得吧?”
程元光說:“當然記得,你們季總的女兒就是在那場大火中……不過她的葬禮我沒有參加,我那個時候在外地出差。”
柳韜說:“後來,季總以前的助理肖顏失蹤了,生死不明。不知道程總有無耳聞?”
程元光搖搖頭:“這件事我倒是沒有聽過說,隻覺得季總的助理換得倒是很頻繁的。”
柳韜又說:“雲天公司財務部有個會計叫葉萊,是季楠的女朋友,她死了,程總知道嗎?”
程元光一愣,搖搖頭:“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季楠的女朋友是誰。她是怎麼死的?季總身邊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柳韜說:“她是被季楠殺死的。”
程元光一驚:“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越說越亂了?”
柳韜一邊觀察著他的表情一邊說:“我認為這一切是和某一個人有關的。”
程元光沒有回過味來:“某一個人?誰?”
柳韜說:“程總,你來想想,這一切會與誰有關呢?”
程元光臉色一變:“柳韜,你不是認為這一切是我做的吧?”
柳韜說:“因為你想報複季雲天,他曾經搶走了你最愛的人。你被他傷害過,以至於你一直都沒有結過婚。”
程元光說:“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早就釋懷了。我現在和季雲天是朋友,還是商業合作夥伴。你說的這些事跟我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柳韜說:“好,既然你說和你沒有關係,那撇下這些事情不說,雲天公司的商業機密泄漏事件你是清楚的吧?”
程元光說:“是的,我知道季總為了找出泄密人費了很大的心思,現在找到那個人了嗎?”
柳韜說:“找到了,那個人就是季楠。”
程元光很驚訝:“這不可能,季楠是他的兒子,怎麼可能背叛雲天公司呢?”
柳韜說:“程總,前些時候的某天,你有沒有接到過一條短信,內容大概是,如果想交換你和雲天公司的信息,在碧香茶樓見麵。”
程元光想了想說:“沒有,我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的短信。”
程元光顯然是在撒謊!無奈之際,柳韜拋出了最後一個問題:“程總,你是否認識一個人,外號‘閃電’,是一家偵探社的私家偵探。”
程元光一愣,搖搖頭:“不認識,我從來不跟那些亂七八糟的偵探們打交道。”
柳韜看著程元光麵不改色心不跳的樣子,突然覺得,再也沒有一個人,比程元光更像一個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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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元光沒有像柳韜盼望的那樣,立刻與他一起去季家見藍英。程元光說,他需要通過其他途徑了解事實之後再麵對這一切。柳韜感覺程元光看自己的眼神絲毫沒有溫情可言,可見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是他的兒子。
不過……柳韜從他那裏出來時想,自己就何嚐相信呢?他不過是瞎貓碰死耗子,死馬當活馬醫,賭一賭運氣罷了。他甚至在程元光的辦公樓下徘徊了好一陣子,他要讓隱藏在暗處的人看到——他來找程元光了。
這都是為了羅曼。一想到羅曼,柳韜後悔得整個人都要爆炸了。他在青城的夜色裏茫然地走著,感覺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空氣中亂撞,他不再是一個完整的自己。
擔心羅曼的同時,柳韜也在擔心著母親。不知道此刻她在哪裏,不知道此刻她好不好。季楠現在是自由的嗎?他在照看著她嗎?
柳韜在萬般糾結之際,回到了羅曼在南灣小區的家。
還好,鑰匙一直帶在他身邊,未曾遺落。
推開門,無邊的黑暗讓柳韜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熄滅了。打開燈,一切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隻是房間的地板和家具上都積了薄薄的一層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