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1 / 3)

◎李師江

一個冷颼颼的冬天,我在浴室穿內褲時滑了一跤磕破頭皮而住進了第108人民醫院。彭醫生給我做全麵檢查後,打了針破傷風,之後閑著沒事又打了針狂犬疫苗。我說,有沒有搞錯呀,不是被狗咬的。彭醫生反問道,現在沒有被狗咬,你能保證過去沒被狗咬過?即便過去沒有被狗咬,你能保證將來狗不咬你?再說你不是狗,怎麼知道狗什麼時候想咬你?

靠,我跳樓還不行嗎,醫生!我在心裏反駁道。

第二天我問醫生,可以出院了吧?

彭醫生道,別人想住進來都住不了,你倒好,好像我這醫院虐待你似的,你這麼著急出去不是敗壞我醫院名聲嘛。

我道歉道,不是不是,醫院真的挺好的,哼哼唧唧的人進來後全不哼哼唧唧了。我是想我身體沒大礙,公司又有一大攤事,這不心裏著急嘛。

哎呀,誰沒有一大攤事,連賣菜的都有一大攤,事兒幹得完嗎?錢賺得完嗎?可是身體很快就會完蛋的,好不容易進來一次,不好好休整一下,怎麼行呢?還文縐縐地說什麼沒大礙,你一大堆檢查結果都沒出來,我能放你走嗎?那不是給我扣沒有醫德的帽子嗎!再說了,你昨天晚上還想跳樓呢,我能放你走嗎?

靠,連我心裏一閃的念頭都知道。

正巧歐陽護士過來給我量體溫,香氣迷人的胸部擱我麵前熏了好久,還故意在我胳膊上捏了捏。怎麼說呢,每個人都有致命的弱點,我的弱點就是架不住勾引,這時候天塌下來都懶得理了。

我操起手機打給王秘書,我要正式住院了,公司事務由田副總全權負責。

有誘惑的地方都可以成為我的樂園,哪怕是在棺材裏。

歐陽護士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臀部,彈性和質感皆屬上乘。歐陽護士馬上板起臉孔輕斥道,你怎麼能這樣呢,我可不是隨便的人!

我說,屁股質地很好,真的。

歐陽護士警告道,你可真別把我當成隨便的人!

我真誠回道,你能不能別說這麼庸俗的話,我再強調一遍,你的屁股真的不錯。

她警覺地看了看別的病人,低聲道,流氓!

我點頭道,嗯。

騙過不少女孩子吧?

看跟誰比,跟有人比,是小巫見大巫,跟有的人比,是大巫見小巫。姑娘,好色的人命苦呀,必須不停地追來追去,被人罵為流氓斥為惡棍視為垃圾,忍受道德的歧視,為步入大雅之堂的人提供口實當作台階。哎,還不如當個好吃的人,整天趕場當吃貨就滿足矣!噢,人生呀人生!

不僅是流氓,而且還會煽情!

別誇我,給手機號碼。

不行,不能這麼快就讓你得逞!

姑娘,人生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何謂快,又何謂慢?從來都是痛苦長來歡樂短呀!

大道理也沒用,就是不給。

別逼我一頭撞死,我性子急!

你這麼動手動腳的,要不先給你轉個單人病房?

隨便你怎麼整,快點就是。我心裏跟著了火似的。

比起女護士來,我對男醫生非常不感冒,他們給我的感覺像是冬天裏擱在室外的一塊鐵。不過中年男人彭醫生這塊鐵還好,對我比對其他病人要殷勤得多,是不是我身上有一點磁性呀!

他拿來了我的驗血報告,說,不要緊張,可以肯定愛滋病暫時是沒有的,但是血糖偏高,血質太稠,腦血栓會提前呀,說不準明後天你就要完蛋呀!

別嚇唬我,我還有很多壞事沒幹過,不能死!

你沒看見呀,現在人都喜歡突然死亡法,前兩天還活生生的,一眨眼就沒了。為什麼,因為沒有我這樣的醫生提醒。你還別不信,這世界上最脆弱的就是人的生命。

求求你別說了,彭醫生,你這樣會嚇死我的。

哎,沒辦法,不見棺材不掉淚,你跟我來吧。

彭醫生把我帶出單人病房,一路默默地走著,來到太平間。這裏的屍體真多呀,看起來比病人還要多。彭醫生指著一排麵目扭曲的睜著眼睛的屍體道,這些都是不聽醫生勸告的守財奴,白白丟了性命,你要不信可以聽他們自己說說。然後對著屍體道,你們都起來給這位先生說說你們的死掉的教訓。屍體們全都著了魂似地坐起來,七嘴八舌道,一定要聽醫生的話,要不然就要跟我們混在一起啦,我們這裏夠擁擠啦,你就別來湊熱鬧啦!

我雙腿癱軟,溫熱的小便撒在冷颼颼的大腿內側,雙手使勁兒抱住彭醫生,哦,比我抱任何一個女人都要緊,哽咽道,爸爸,哦不,爺爺,我全聽你的,我這輩子全聽你的,你是我的親爺爺,我的大恩人呀,嗚——

彭醫生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塊手絹,擦了擦我灑在他肩上的鼻涕和眼淚,並順便擦去我懸掛在半空的鼻涕,對著屍體道,行了行了,都躺下吧,當死人還這麼挑剔,嫌這裏擁擠,過幾天你們住進骨灰盒,那才叫擁擠呢。

屍體們垂頭喪氣地躺下,太平間又恢複了寂靜。我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突然躥出來,雖然血淋淋的,但好像不太動了。我一把抓住,問,我這顆心還能用嗎?

彭醫生提在手上瞅了兩眼,道,有點嚇壞了,不夠還沒死,先用兩天吧,過兩天我給你換一顆價值120萬的殺人犯的心,到時候沒有你不敢幹的事。

他把我的心塞回胸腔,掐了掐我的人中,又拍了我兩巴掌,使我的臉恢複一點血色。我懇求道,爺爺,哦不,彭醫生,我們可以走了嗎?

彭醫生道,明白道理了,就走吧。

彭醫生攙扶著我,一步步走出太平間。走到門口時候,一具老屍體又坐起來衝我厲聲喊道,一定要想辦法活下去,在這裏當死人也很累的。

彭醫生訓斥道,老不死的,就你多嘴!

接下來,我的治療主要有幾個步驟,第一是洗血,第二是換心,不過這必須等,等到有一個殺人犯被槍決的時候才可以買到,在此以前我隻能用自己那顆脆弱得不成樣子的心。還有換腎,彭醫生說,腎要是不換根本撐不住我好色的本性。還有膽,最好換一個狗膽,俗話說狗膽包天嘛,肯定是生物界最好的膽了。彭醫生建議,如果我經濟許可,他可以為我買隻百萬以上的藏獒,用藏獒的膽和我的膽互換,讓藏獒變成膽小鬼。

這是內髒部分。還有外部,第一,要把臉上的痣移到胸上,這是從麵相學上看的,隻有這樣才能保證我深藏不露,生意越做越大。第二,彭醫生建議我索性在醫院做整容,做男人嘛,就應該帥一點,隻有更帥沒有最帥,還要有型,這樣對得起女人也對得起自己。整個流程算下來,接下來一年的時間必須耗在醫院裏。

現在在我心裏,我已經是個快要報廢的人了,而上醫院之前我居然很不自知呀。哎,人呀人,長得比狗還大,命比遊絲還細,還怎麼好意思去感慨什麼人生呢!我的這半生,活得多麼匆忙呀,還沒明白活著是怎麼回事,馬上就要活不成了。要不是一次偶然的投機讓我暴富,現在根本沒機會來換心換膽,人生的旅程就嘎然而止了。

啊,人生呀人生。

我的情緒越來越低落,飯基本上吃不下了,臉凹陷下去,顴骨凸出來,蠟黃,越來越像太平間的死人了。有時候我還夢見和他們躺在一起。我每天見彭醫生,第一句話就問:爺爺,有沒有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殺人犯被槍決?

彭醫生被我逼急了,道,殺人犯不是每天都有呀,一個殺人犯的出現是用另一條命去換的,有那麼容易嗎?有誰願意為了你就主動給殺人犯殺死呀!再說你自己那顆心並沒有完全報廢,一時三刻還死不了,放心吧,你的命掌握在我手裏呢!

他還警告我,以後你別叫我爺爺,這樣顯得我很老,要叫,叫我大爺就可以了。

然後他轉身對歐陽護士說,他有點崩潰了,想辦法扭轉他的情緒。

歐陽護士道,哎,真不經嚇,這兩天魂都沒了。

彭醫生道,問題不大,這是個自然過程,陪他玩點感興趣的事,放鬆一下。

歐陽護士道,剛進來那時候還對我動手動腳,說我屁股很好呢,現在屁股湊他麵前都不理。

彭醫生道,那就從屁股開始,打開他興趣的入口,這樣就不會整天記得跟我要殺人犯,對這種慫人你要耐心、耐心、再耐心。

歐陽護士把一根手指豎在我的眼前,說,看這裏,集中精力看這裏。

我努力把眼珠擠成鬥雞眼,看過去是模糊的一根。

歐陽護士像對待幼兒園小朋友一樣問道,告訴我,這是什麼?

是油條嗎?

不對,你沒有集中精力,要聚精會神看。

我按照她的指示,把遊離到體外的七魂六魄收攏起來,終於看清楚了。

哦,是手指!

恭喜你,答對了!歐陽護士像央視主持人一樣矜持而略顯誇張地叫道,就這樣,集中注意力,視線跟著我手指走!

她把背部扭過來,把手指移動到屁股上,然後指著屁股,鼓勵道,再告訴我,這是什麼!

屁股!

恭喜你,又答對了!什麼樣的屁股?

很熟悉的屁股。

不對,用個形容詞,你剛進醫院的時候用過的形容詞。

很好的屁股!

噢,my god,你終於恢複了你的眼力你的記憶。

在歐陽護士的精心照料下,失魂落魄的我有所好轉,能吃進一些流食,臉上開始有一點血色。有一天我對歐陽護士道,昨晚我終於不再夢見跟死人在一起了。

歐陽護士慈愛地說,對,你跟他們不一樣,你要有活下去的勇氣。不過你這樣成天在這裏麵無表情地呆著也不是辦法,彭醫生也就是你大爺說,恢複要從興趣入手,你對什麼有興趣呢?

屁股。

哎呀,太低級趣味了,不知道為什麼你們男人總是屁股來屁股去,前幾天看一本叫《兄弟》的小說,也是屁股呀屁股,還洋洋灑灑地寫,也沒從低級趣味裏看出什麼高級境界,看得我都吃不下飯呢,為什麼你們有文化的人總幹沒文化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