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已是深夜。宮廷宴會都沒法好生吃東西, 這會兒餓得難受, 幸而一心早有預備, 晚上歸來, 砂鍋裏燉得好好的鯉魚山楂湯。暖香愛那酸鮮的味兒, 喝著醇美的湯, 想到某個午後吃點心, 她拈著湯糖粉雪麗球說最近的山楂很不錯,酸甜都在最好的時候。她看向言景行,這人對她微微一笑, 叫人另外去盛了平菇豆腐湯。
暖香捧著粉胎填金小花碗吃得十分幸福,見狀便問:“豆腐湯福壽堂那裏熬著一份兒,這會兒去要嗎?”
言景行卻道:“我好好的幹嘛去要她的湯?老夫人那裏燉的蟹粉燕窩。她大約會給浣花閣送一份兒。”
暖香眨眨眼睛, 嘟囔道:“老夫人對這表表姑娘倒是真不錯。”
言景行正把貓抱起來摸頭, 聽說便用貓爪子撓她:“你認真的?”暖香連忙往一邊躲,笑道:“正話反說呢, 聽不出來?”
蟹粉和燕窩都是單品, 不合搭配。老夫人極其注意飲食養生, 怎麼會不懂?她是要告訴某人, 她多餘了。
夏雪憐肯上進有心氣兒, 卻失去父親, 家道淪落,老夫人憐惜這樣的女孩子。但後來發現她有異樣的心思,還有點心術不正, 那立即就沒了好感。這個倔強的老太太原本是跟兒子賭氣, 記恨當年他任性退婚,所以撒手不理,硬撐著要等老侯爺回來了自己麵對爛攤子。但她顯然錯了,不能因為這人在戰場戰無不勝,就高估他在後院的智商。老侯爺向來對上女人心智就灰了六竅。實在不能指望他解決的漂亮。
老夫人原本是這樣設想的,當年的年輕姑娘有著俊俏的臉蛋窈窕的身材,可是時過境遷,現在已經身材走形,臉龐衰敗,粗俗庸碌,不堪入目。要哭訴,要攀舊情,那也得看人,前者來做,那就是一段旖旎美好,後麵一個來做,那就是見而欲嘔,恨不得立即打到天邊。若她還不知足,枯藤纏樹,那簡直就是噩夢。
啊,老夫人同樣任性,她有錢有地位,折騰的起,別的動機沒有,就是純粹要惡心兒子一把。瞧瞧,“與我青梅竹馬的可愛女孩”就是這種德性;你自己意淫的“當初有個美麗女孩為了嫁我尋死覓活”純屬幻夢,現在坦露出來的才是真相。
她就是看不慣兒子自我感覺良好,“總有女人愛著我,處心積慮要跟我”。
但她顯然高估了兒子的水準,如果這是種病,那老侯爺已經病入膏肓。隻怕這輩子都不會清醒了。表姑太是不行了,但還有表姑太的女兒呀。夏雪憐那容貌氣質遠超年輕時期的母親,看著看著,就激發人濃濃的愧疚心,厚厚的竹馬情。言如海回來之後,這表姑太太反而住的愈發得勁了。
老太太終於忍不了了,恰好遇上同樣忍不了的言景行。祖孫倆難得達成一致。她如今一心想著討好德妃,勢必與長秋宮的暖香發生衝突。此人的野心極大,卻唯利是重,趨炎附勢,不能多交。
言景行畢竟不想跟父親鬧得太難看,門庭有辱,隻會讓外人看笑話。當日把人截在外麵,大打出手之後,他把自己另置財產,乃至自我規劃和對侯府的規劃交代清楚,隱隱有逼宮之意。言如海驚愕的看著羽翼已豐的兒子,內心不知道是欣慰多些還是氣惱多些。但後者肯定有,而且比重還不小。
失寵之說甚囂塵上,言景行抱著杯子喝白水,假裝一切流言我都聽不見。偶爾某日從茜紗窗下瞥見言玉繡提著小食盒往青瑞堂去,輕輕摩挲著中指道:“福壽堂又送吃的了,倒不知是老夫人的,還是這玉小姐親手烹製的。”老夫人注重養身惜福,注重食補藥膳,色丨色做全了,自己又用不完,便會往各處分派。暖香就不止一次收到冰糖燕窩羹這類東西。那二指互相摩挲的動作嚇了暖香一跳,這背後還有什麼文章嗎?
暖香吃完魚湯,非常滿足。草莓蹲在腳邊,昂著頭看著她。暖香把它抱起來,揉它的肉墊。粉撲撲的,小花瓣似的。這貓也怪,你不理它,它覺得你不關心它,用那高貴的眼神譴責你,你要逗它,它又容易煩,暖香剛玩了一會兒它就一爪子撓了過來。幸而言景行一把捉住了它的前爪,將它丟給了小末。
“一刻鍾,過了一刻,它就惱了。”
“脾氣挺大。”暖香不由感慨,這貓過的真自在。想撒嬌就撒嬌,想發怒就發怒。
言景行舀起一塊豆腐遞給她,白嫩嫩小方塊,暖香一嚐,又軟又入味兒,順滑細膩,竟然十分美味,立即讚不絕口。言景行瞧著有趣,便道:“我忽然想起今個兒在宮裏得了個有趣東西。”他讓慶林去拿,不一會兒一個紮口袋便出現在暖香麵前。
“這是?”暖香用手一捏:“吃的?”
“沒錯。火龍牛肉脯。”言景行教人拿來銀刀,親手切了薄薄的一片下來:“是西域來的禦廚烹製的,姨母叫我帶回來一點。用辣油潑了三遍,大烤風幹的。”
那肉整個是火紅的顏色,十分誘人食欲。暖香不由得吞了吞吐沫。言景行喂給她,她一嚼就瞪大了眼睛,好辣,緊接著便有一股奇香從舌根一直衝到胃裏,又帶著辣勁兒燒火似的,從胃裏又燒向鹵門,她拍拍臉頰,長長吐出一口氣“好爽!果然不一般!”
果兒急忙遞調了點蜂蜜的水給她清口。言景行笑著看她用手扇嘴巴,把剩下又重新包了起來,讓餅兒去依舊去掛起來風著。暖香便問:“你不吃嗎?”
言景行搖頭:“我晚上不吃這個。”
------那你幹嘛要拿這個來勾引我?勾引了還不讓我吃夠,暖香用眼神譴責他,他卻讓一心脫鞋去冠,自己沐浴去了。
眼瞧著他轉入淨房,暖香轉轉眼珠,跑到外麵攔住了餅兒。“別急著收。”暖香把肉塊重新抱出來,依舊用銀刀劃了一片下來,一片不夠,再來一片,又連著吃了三片,這才過癮,又辣又香又刺激,臉蛋燒火,額頭上都出汗,感覺渾身毛孔都張開了,真是要多舒爽有多舒爽!“夫人”餅兒要攔著又不敢抗命,隻得用眼神勸解,又遞毛巾又遞溫蜜水。
“別給侯爺說。”暖香輕聲叮囑,隨手拿起一片肉塞進她嘴裏,硬是將她也變成了同黨。瞧著她同樣一幅味蕾被愉悅到極致的模樣,大覺開懷。有心再禍禍一下草莓,又擔心這貓去跟主子告狀,隻好作罷。
言景行緩步走出,發上,額上猶帶水跡,瞧暖香又跑去逗貓,便悄悄靠過去拍她的肩膀:“剛吃完東西就蹲著,不窩的慌嗎?”
暖香做賊心虛,早知他過來,便打疊出大大的,諂媚的笑:“才不怕,我腸胃好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