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通長平緩的青石, 儼然天然的石桌, 橫陳在樹下。
唐笑笑抬眼望, 是一棵粗壯的老桃樹, 開的是單瓣兒的桃花, 輕盈飄逸。
丫頭們已將笑笑那一襲茶青色織金回紋鬥篷鋪陳在石桌上麵, 若不細看, 真以為是一張講究的茶席。
一隻粗陶的圓腹瓶裏插上兩枝紫色玉蘭,擺在茶桌一角。
母親親自在茶席上擺放古樸的黑檀茶盤:“這茶盤還是在潮汕客居時買來的,飲功夫茶也是跟沿海一帶的人們學的, 飲久了竟然就迷上了。”
迷上,母親居然會用到這樣的詞。
前一世的母親也愛飲茶,不過是在恢複獨身之後了, 工作閑暇便一個人在家裏擺弄那些茶具, 輕泡慢飲。笑笑也忙,與之對飲的時間少之甚少。那時候笑笑還想, 戀茶總比酗酒要好。
茶盤上擺了一套青花茶具, 雪白釉麵上繪著小叢的竹子, 笑笑見是青花蓋碗和敞口杯, 不由道:“這是要飲綠茶麼?”
母親道:“是岩茶, 今日到底倉促, 未想到會擺茶宴。用蓋碗來泡老樅水仙,雖說不上相知相惜,但也算合宜。”
笑笑望著母親, 仿佛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麵。
母親已經脫去了鬥篷, 穿著黛藍色的杭緞對襟長衫,態度認真,神色安閑,胸前繡著的白色玉蘭燦耀如雪。
笑笑坐著自家準備的茶凳,托腮伏在茶席上看母親擺放茶具,頭頂上的桃花瓣簌簌落下來,映襯在黑檀木的茶盤上,金青的茶席上,清透幹淨的青花茶具上,母親素白的手上,母親微笑:“這花瓣兒卻為飲茶添了天然可愛之氣,留在這兒,莫要拂了去。”
丫頭觀魚在旁輕應,擺上了兩個精致的青花瓷碟,裏麵放著核桃粘和小豆糕。
慈姑輕輕過來,捧了個豁口南瓜樣的青花茶荷:“太太,茶葉已經焙好了。”
母親雙手接過來,輕輕嗅了嗅,又拿給笑笑嗅,笑笑不覺道:“真香,有花香還有火香。”
母親微笑:“陳年的茶需要用火烘焙一次,將其喚醒。”
喚醒,原來香氣也需要喚醒。遙望遠處天青色的遠岱,隔著千萬重的煙雨□□,笑笑一時情重,覺得一切都像個太久的舊夢,隻為著這一次山嵐不負的喚醒。
清清嗓子,問道:“老樅指的是多久的茶樹?”
母親道:“至少也要五十年樹齡,那些茶樹地下的根已經相互纏繞在一起。”
如果人也能這樣該多好,過了五十歲,還能纏繞在一起,枝繁葉茂,密不可分。
母親將茶葉置入蓋碗,用煮沸的泉水衝泡,動作純熟老練,甚至可以說是優美:“老樅水仙的妙處,便是在岩骨花香的基礎上突出蘭花香和樅味。”
“樅味兒?”笑笑想象中的樅味基本就是聖誕樹的味道。
母親見女兒今日對飲茶如此上心,便耐心解釋:“老樅的樅味,主要有三味:木質味、青苔味、糙米味。”
笑笑聽著不覺點頭:“嗯,此中有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