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秦弓也不知局麵何時就變成此刻這樣了, 方才還垂頭沮喪的人們突然都煥發了神采, 尤其是彭巨雷, 此刻晃著自己的肩膀道:“秦弓兄!就這麼辦了!你給他們畫幾幅, 震震那些商家!”
商家怎麼了?還震震我們商家?商家就怕你們不震撼呢!
笑笑嗬嗬笑了兩聲:“董先生, 可否介意您的畫作成為商品畫。”
“商品畫?”董秦弓細長的眼睛望著笑笑, 鼻翼側影在燭光下仿佛黑蛉的翅翼。
“對, 自己的畫作不再是特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心靈淨土,也不再是幾個畫友小範圍欣賞的對象。這些畫作將會麵世,變成畫集子、彩箋, 甚至印到年畫上、窗紙上、瓷器上。董先生聽到的也不再是思存畫會這幾位畫眾的聲音,而是世人的評論,那些評論可就不僅是讚譽了, 說不定會有批判, 甚至還會有詆毀、辱沒……”笑笑望著董秦弓那對細眸,“董先生自此就成為了公眾人物, 自己的畫作甚至都不能自己做主, 因為很多出發點都要考慮公眾之需。譬如大年下的畫作, 旁人不需要‘千山鳥飛絕’的蒼茫雪景, 隻是想要掛著大紅燈籠的‘瑞雪兆豐年’, 董先生也要一一畫來……諸如此類, 董先生,可願意?”
董秦弓凝眸許久,火燭的流光在眸中跳躍著, 仿佛一不小心就會爆燃。董秦弓的薄唇依然緊緊抿著, 保持著一種克製之態:“多聽到一些不同的聲音,也未嚐不可。”
“對!不怕他們批評!”彭巨雷道,“秦弓兄的畫作決不讓那半途山人!”
石醉墨嗬嗬笑道:“半途山人的畫還有人罵呢。”
阮氏輕輕咳了兩聲,用手捏了捏笑笑:“別扯遠了,先把跟夏家談判的事兒定下來吧。”
笑笑始終不知四嬸嬸此舉何意,莫非自己方才說得太激動,吹大發了?四嬸嬸認為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會吧,明明沒那麼難。再加上,慕雅集古社的成員裏本來就是彩箋夏家的嫡女夏涼,到時候同她說一說也成啊,雙贏的事兒,也算不得懇求。
笑笑清清嗓子:“不知董先生能否幫我畫一些尺幅小的畫作?不必精益求精,隻要畫麵簡潔顏色好看就成。”
“瑛園要多大尺幅?”董秦弓微笑問道。
“一本書大小就成,”笑笑有自己的想法,從桌上拿起張紙來,折成書籍大小,“下麵這一段留白不畫,我另做他用。”
“要幾幅?”董秦弓似乎已經慢慢進入了商業畫家的角色。
“自然是越多越好,我想在四月十五之前用。內容麼,大多為夏天的景色,也可以有幾幅秋景。”見董秦弓點頭應允,笑笑又對其他畫師道:“幾位先生若是有心,都不妨畫幾幅,山水、花鳥、人物、靜物都成。”
石醉墨先笑道:“瑛園既然提出來,我們就都試一試,給商家畫些箋譜也可掙些筆墨錢呢!”
彭巨雷居然也沒有潑冷水,隻是笑了笑。
大家都明白,箋譜並不簡單,本朝能上箋譜的都是名家手筆。幾個畫師卻都點頭答應了笑笑,大約是不願讓小姑娘剛立起來的自信心就立即破滅吧。
笑笑這個古畫古箋控又焉能不知?既然提出來,就定然有其用場:“咱們得統一了紙張,等我回家裁了紙,明兒就讓思存先生帶到畫會來。”笑笑望了望書坊裏一兩個選書的客人,“這裏就是畫會麼?”
“畫會在修繕,故而先挪到書坊了。”阮氏見夥計們都在忙,就站起身來道:“我去催催茶,各位慢坐。”
笑笑便同阮氏起了身,走過書廳,來到了一間類似小茶室的地方,笑笑這才道:“四嬸嬸可是有事情提醒我?”
阮氏用茶勺從玫瑰紫釉的茶葉罐子裏舀出些茶葉:“你們不做印社,怎知刻木板的重要,隻知書籍‘付梓’之喜,又怎知這‘梓’從何來。若真被製箋的商家看中了,人家又怎肯把刻板給咱們印社用呢。”
這一點笑笑卻並未想到,隻是無語地看著阮氏把茶葉放進一隻六人壺裏,衝上熱水,香氣很快散出來,沏的是峨眉雪芽。
笑笑突然覺得,阮氏的畫會根本掙不到什麼大錢,這樣捧藝術家,要麼是一直沒出名,要麼就是出了大名,可一旦成了名畫家還會寄居在這麼一間平民畫會嗎?最起碼,現代的畫廊還要有畫廊簽約畫家的。
“四嬸嬸的畫會怎樣掙錢?”笑笑問。
“左不過是賣畫。”阮氏倒是神情淡淡,似乎就沒奢望著用畫會賺大錢,將那茶壺和蓋碗放進托盤,喚來夥計:“芸帙,把茶給先生們端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