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難題(1 / 2)

小唐村的院子雖也是正房五間, 但屋子的麵積比其他幾房都要大一些, 故而院子也更顯得開闊。

祖母的臥房在西梢間, 笑笑由雲偏引領著, 穿過兩重紫檀隔扇的滿月門, 每一間屋都點著琥珀色的角燈, 愈發覺得內宅深深。

祖母不好熏香, 臥房裏總有著淡淡的山楂陳皮氣味。炕的東麵設著一麵貼牆的櫃子,排列著整齊的小抽屜,數一數, 竟有三十個之多,每個屜門上有填漆畫,皆是工筆的花草果實。

笑笑每次來了, 都要細細看那些填漆畫:“這個是薄荷, 這個是山茱萸,這個是連翹!”

祖母曾經笑道:“這個藥櫃是我娘家的陪嫁, 如今不開藥鋪子, 索性就用它盛些日常瑣物, 一件件的分得倒清楚。”

此刻的房裏靜悄悄的, 笑笑親自端著食盒子走進去。

祖母並未像往常一般靠炕歪著, 也未倚榻坐著, 而是立在窗邊出神,燭影之下的祖母,倒顯得年輕些了, 穿著家常衣裳, 梳著纂兒,全無往日的富貴威儀。

“祖母,”笑笑把食盒子裏的點心親自端出來,“孫女兒今日去賀家赴櫻筍宴,有幾樣點心新鮮,您嚐嚐?”

祖母看看笑笑,輕歎一聲:“時光飛逝,孫女兒們都長大了。”

笑笑站在祖母身旁,望了望院子裏的月色——卻是烏雲遮月,哪裏有月色可看。

祖母向來不是傷春悲秋的人,怎的也感慨起韶華不再了。笑笑輕輕道:“春有春的好,春天過去,有過去的好。”——前一世非常欣賞的一位作家曾說過的話。

祖母淡笑:“都過去了,還有什麼可好的?”

“春過去了有夏,四季皆可賞。”笑笑認真道。

“倒沒看見誰那麼喜歡荒冬的,無花無木,還凍得夠嗆。”祖母笑一聲,坐下來,親自給笑笑弄茶。

“我來吧,以前常看我娘弄的。”笑笑這才發現,榻幾上擺了石頭茶盤,怕是一個人悶悶喝了半天茶吧,笑笑拿起茶壺,先用開水燙一遍,“冬天最好,一進入臘月全是好吃的,我最愛貓冬,數著日子盼,臘八可以喝赤豆粥,祭灶可以吃關東糖,除夕更是有吃不完的美食呢!”

祖母搖頭一笑:“你還真像你爹了,他小時候每年祭灶都得鬧一回牙疼。”

笑笑甜甜一笑:“祖母,咱們的甜雪今兒把她們都給震了呢。”

祖母接過笑笑遞過來的茶,飲一口:“如今就為這些嚼穀鬧心呢。”

“笑笑最愛動吃喝的腦筋,祖母跟孫女兒說說啊!”笑笑孩子氣道。

祖母歎一口氣:“還不是你那個不中用的祖父。”

笑笑一愣,脫口而出:“我爺爺怎麼了?”

祖母聽見孫女兒按著普通人家的叫法喊起爺爺來,不由笑了:“你爺爺不知聽了誰的話,說那去年的番薯收成好,價格高……”後麵的話似乎懶得說下去。

笑笑隻得接茬兒道:“今年咱們家的田裏種了很多番薯麼?”——番薯就是紅薯,種的多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都種番薯倒好了,那東西味甘,還能熬粥吃,”祖母歎一口氣,“你祖父說,旁人家今年都種番薯,我們偏不種,結果種了幾百畝的荷蘭薯!”

荷蘭薯?笑笑一時不知道是什麼,因為紅薯、芋頭和土豆,差不多都是十六世紀來到中國的,在現在的元龍朝都不是常吃的食物:“是那種馬鈴鐺似的東西?還是厚皮白瓤的那個……”

“馬鈴兒似的圓蛋子。”祖母不開心,說話也不那麼講究了。

土豆?這可是美食啊。

笑笑一笑:“荷蘭薯都來到中原了,何必還冠以荷蘭,不如就叫它馬鈴薯得了。”

“馬鈴薯沒有甜味,煮粥難喝,蒸食的話,又沒什麼味道,蘸著糖和蜜還勉強能入口,”祖母很快適應了馬鈴薯這個新詞彙,“這一年還是高產,有一部分早熟的已經收了,畝產近千斤,幾百畝下來,就是幾十萬斤!那麼多的圓蛋子,放爛了都沒地方堆!”

我的奶奶,不怕不怕啊,土豆做幾個經典菜還是不難的,再說,《舌尖上的馬鈴薯》孫女兒都看過了,更不必懷疑馬鈴薯的價值了啊!

祖母的話還未說完:“甚至族田,他也勸著人家種了馬鈴薯,到時候全爛在地裏……族裏那些祭祀﹑助學﹑救濟全都靠著族田的收成呢。”

笑笑先寬慰自己的祖母:“祖母過慮了,這馬鈴薯如果儲存妥當,可以放半年之久呢,而且……孫女兒也曾在海外吃過類似馬鈴薯做成的菜肴,並不似祖母想象的那麼難吃。”

“放一年又怎樣,沒人買不還是爛了,”祖母看笑笑一眼,“那東西還能有多美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