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家宴依然是老傳統, 男女不同席。
男子們的宴席擺在正間, 連小憲和小騫這兩個小孩子也被祖父提名上席了。
唐家的女人多, 分了兩桌。長輩們的宴席設在東次間, 笑笑和姐妹們再加上宸大嫂子, 都聚在西次間。
或許, 隻有老太爺這位唐家絕對的男主人回來, 這頓飯才能稱之為一頓真正意義的家宴。
滿滿當當的三桌宴席,昭示著唐家的人丁興旺。唐家的男人們很少行酒令,酒桌上談論更多的是生意經, 但這類話題仿佛更助酒興似的——唐家的男子都擅酒。
聽著隔壁男人們在酒桌前高談闊論,女孩子這一桌的氣氛也受其感染,一小壇子荔枝酒已經下去大半。
“每回吃雙套鴨, 我都覺得古怪。”連一向沉默的三姑娘舒顏都發言了。
“板鴨的瘦與家鴨的肥, 倒是相得益彰,”坐在一旁的笑笑反而吃得有滋有味, 一點兒不介意一隻肥美的家鴨裏麵再套上一隻板鴨這件細思極恐的烹飪手法——兩隻鴨子俱都拆了骨, 一起蒸至酥爛, 肥瘦得宜, 互相入味。
“肥鴨肚子裏再填進一隻板鴨, 讓人不敢入口。”舒顏一笑, 抿一口甜甜的荔枝酒。
笑笑極少見舒顏如此開心,不由想起祖父資助舒顏出詩集的事情,想來祖父對這位庶出的孫女兒是格外賞識的, 舒顏怕是也一直盼著祖父早日回京吧。
“三姐姐若是不愛吃套起來的菜, 這道肚包雞怕也吃不下去吧?”莞爾從肚包雞的湯盆裏舀了一勺子鮮湯喝。
今日宴席的坐次並沒有嚴格按照長幼順序來坐,因此,笑笑的左手邊坐著舒顏,右手邊坐著莞爾,莫非這兩位才是自家姐妹裏與自己最親近的?笑笑不由一想。
舒顏的確是不碰這個菜:“聽說五叔最愛這道肚包雞。”
莞爾點點頭:“我爹尤其愛吃外頭這層的豬肚兒,因為用了胡椒,一點兒都不腥氣。裏頭裹的三黃雞也是上好的,再配上正宗的紹興老酒,三姐姐若是不愛吃肉,可以嚐嚐鮮湯,裏麵放了南薑,玉竹,五味子,人參花,算得上藥膳了。”
舒顏果然舀了一勺,輕嚐一口:“的確鮮美,裏麵莫不是也有黨參?”笑笑看得出,舒顏並不愛喝此湯,做出此舉也是不想駁了莞爾的麵子,以前隻道這位庶出的三姐姐清高冷淡,不想竟也會這樣不著痕跡的捧場,看來情商是極高的。
“的確是有黨參的!”莞爾笑道。
“以前隻道這菜空有個名頭,如今一嚐,也是名至實歸。”舒顏聲音不大,也隻周圍的一兩個人聽得見。
“肚包雞還有什麼名頭嗎?我隻知道客家女子坐月子就吃這個。”莞爾依然是小孩子脾氣,言語上並不講什麼忌諱。
舒顏淡淡一笑:“聽說這肚包雞還有個名字叫做鳳凰重生。”
“這個意頭好。”莞爾聞言,先讚得一聲:“說不定我爹就是因為這個鳳凰重生的寓意好,才會每次專點這個菜的。”
“祖母特意點了這道菜,是盼著五叔早日回來呢!”笑笑夾了一隻金黃的鴿子蛋,放到麵前的碟子裏:“以前還曾聽說有人將煮熟的雪白鴿子蛋灌入鱖魚腹中,再將魚身片切為蚌殼狀,配以鮮腴筍脯,美其名曰‘老蚌生珠’。”
“這倒是聞所未聞的美食奇談!”舒顏不禁道。
“老蚌生珠”這道菜笑笑也沒吃過,雖然在元龍朝聽來新鮮,但放到現代來說也是有年頭的美食了——據清人郭敏《瓶湖懋齋記盛》記載,曹雪芹先生與友人聚會時,曾親自下廚烹飪過這道“老蚌生珠”,當時這道菜便令在座驚奇,傳為佳談。這是乾隆二十三年臘月的事情了,於當今此刻來說,還屬於未來。
“明日就讓廚子試著做一次!”莞爾一樂,又夾了一隻板鴨腿:“前兒我還跟祖母說想吃大廚房燒的雙套鴨呢,今日就有口福了,看來還是祖母疼我。”
坐在對麵的展顏聽罷一笑:“你這是托四叔的福吧?這道菜是他最愛吃的呢。”
莞爾倒也不惱,打量著滿桌子的佳肴,分析道:“可不是麼,這滿桌子的菜,全都名花有主了!這道現磨豆腐,祖父最愛吃!這道海參扒肘子,二伯最愛吃!還有這道祖母最近格外稱頌的馬鈴薯燉牛肉,二伯母一向喜歡的芙蓉錦湯……”
笑笑也打量了一遍全桌,果然每道菜都特屬於唐家的每一位成員,不覺感慨祖母的用心良苦。小心翼翼用箸子夾起自己麵前的這道糖醋小排,放在香噴噴的長腰米飯上,泛著排骨香的糖醋汁將米飯粒粒蘊染,心裏便湧起一陣溫暖——這是自己百吃不厭的一道菜了。
這種時候,相信在坐所有人,都會泛起濃濃的家族歸屬感——吃,的確是中國人最最直接的表達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