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城離閻峰黃泉口很近。
其實在離開一路城的時候就已經可以遠遠的看出閻峰的輪廓。閻峰黃泉口終年都是烈焰火光,巨大的閻峰一側仿佛被天刀一刀劈開,高不見頂的黃泉塔緊緊依附著陡峭的石壁。
離著還很遠的一段距離,兩人已經能感受到閻峰逼人的炎炎火浪了,由於蒼宿作為人身,越是靠近,體力流失越快,靈澈也因為是渡更靈族的原因,好不到哪去。
眼看目的地可望卻不可及,靈澈有些焦躁,靠近不了閻峰,怎麼可以找尋解千愁呢?
蒼宿卻是樂見其成,這時更是抹去額上涔涔冷汗,故作不適的對靈澈示弱:“再走下去,恐怕我會受不住了。”
靈澈看他模樣難受,顧及體質,也隻能暫時停下,另想辦法。
她取出已經不多的水,遞給蒼宿,“給你。”
雖然是這麼說,但幹裂的唇也預示了她的體力消耗過劇,蒼宿伸手去接,仰頭往嘴裏灌了一口還沒咽下去,靈澈突然虛晃了一下,接著整個人都栽了下去。
蒼宿眼疾手快,及時的接住了向下傾倒的身子,手裏唯一的水也撒了。
來不及多想,低頭雙唇一湊,冰涼的水渡到靈澈口中,感到一陣掙紮,他不得不直起了身子,不多的水被嗆咳的撒出不少。
“你……!”霎時漲紅的臉色讓她染了一絲紅潤,眼裏突然像是蒙了一層水霧,有些迷蒙又有些羞窘惱怒。
溫軟輕柔的觸感……感覺不到一絲侵犯之意,那一刹那好像被觸碰了內心的某一根弦,箏然作響,激起心湖漣漪……
推開他的懷抱想要站起來,卻是有些勉強,那伸來的手臂是多麼有力,竟然有那麼一瞬,想去依附……
不。
靈澈突然一驚,不知道為何會冒出這種想法,難道是自己太累了?一定是太累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緩和這種氣氛。
“歇息一下吧。別逞強。”淡淡幾字,沒有多看一眼,拾起地上的水壺,一步一步踩得堅定。
擦去唇上殘留的水漬,跟在後邊,離得他稍微遠些,安靜的坐著。
各懷心事。
蒼宿冷靜的表麵沒有透露心裏一絲狂潮,那一瞬的接觸,湧起瘋狂的欲望,再遲半毫……恐怕所有的自製都會土崩瓦解。皮質的水壺被捏的變了形。
沉默在這時候顯得格外的壓抑,無意識的看著手中的水壺,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挑起話頭。
“事情結束,你要做什麼?”
“嗯?”一聲不明所以,瞬間回了神,“找到他,遠離紛爭。”
“他是誰?”
“……錯過的人。”
“我想聽。”
“沒什麼好聽的……”突然感覺這樣沉默會很難受,聲音低了下去,一頓,才接起來,“戀人,因我而死。”
小臉埋在屈起的雙膝,聽起來有些悶悶,“是我太自以為是……沒有保護好……”還能感受到右手的疼痛……那麼鮮明,這個傷口太深了……即使結了痂,撫起來還是如此的銘心刻骨……
她把傷藏的深深的,不想不碰,所有的苦楚一人承擔,自己夠強大,就沒有什麼好怕。
隻是好累。肩上好重,連走路都感覺自己頭低低,心口的包袱,卸不下。
埋著的小臉外人無法窺見,任由雙眼發燙,濡濕了衣物。把自己抱得更緊,好像這樣就會好很多,像隻受傷的困獸,走至絕境,隻能抱膝取暖。
“是我的錯……”細如蚊吟的飲泣,是深深的自責,“我若軟弱些……他們便不會死了……”
起碼……會活著……對著宿敵曲意承歡算什麼……
真的累……隱忍許久的委屈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決堤千裏,鼻腔堵的雙耳發鳴,瘦弱的雙肩抑製不住的顫抖,昏沉中感覺後背有著溫暖的氣息,很安穩……她平靜了些,最後抵不住倦意,沒有抬頭察看。
蜷著的人沒了動靜,蒼宿伸手試探的拍一下,沒有回應,動作極輕的,坐旁邊去,把人的腦袋掰到肩膀,緩緩的靠近懷裏,粘濕的淚痕格外明顯,拂袖輕拭,是那麼心疼。
當初若是這麼溫順,就不會吃那麼多苦了……
理著散亂的額發,想觸碰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然而卻擔心驚擾了困倦的人,最後隻停在半空,久久沒有落下。
他想,能這麼一直看下去,雙腿被枕廢了,他也是願意。
漸漸的感覺靈澈似乎越睡越沉,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他搖了搖靈澈的雙肩,“靈兒?”
“糟了。”猛然發覺不對,人已經昏迷沒了意識,立刻把人抱起,想必是閻峰對渡更靈族有一定的影響才會如此。
怎麼辦?
火焰炎炎,蒼宿心急如焚,荒郊野外的,這該怎麼辦?
沒有過多的時間容他思考,抱了人就往來路回去,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意識迷離,昏昏沉沉感受到身下的柔軟,隱約聽見細細碎碎的人聲,像是在討論什麼,一絲溫暖的水流從唇縫灌入,直下到胸腹,更讓她想沉溺在這種溫暖中……
“啊……”不由自主的輕歎了一聲,屈了屈手指,好像被一隻大掌握住,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好一會才聚焦,看清眼前。
身穿藍衫的蒼宿雙目神采璨璨的看著她,眼裏的血絲與瞼下青痕卻昭示了他的疲憊,靈澈的蘇醒似乎讓他放了心,浮現了一絲笑意,“終於醒了。”
“這裏是?”
“弦天城。”
“什……”靈澈一聽,掙紮著想起來,蒼宿及時的按住了她的肩,“還是再躺會。”
“我……”她蹙著眉,極力的回想著發生了什麼事,明明快到閻峰了……
想不起來……
她伸手扶住了額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怎麼回事……”
“可能閻峰你不能去吧。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靈澈抬起頭有些迷惑的看他,臉色不是很好,“你一直沒有休息?”
蒼宿搖搖頭,覺得並不算什麼事,深舒了一口氣,好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不礙事。”
雖是說得平淡,靈澈心裏卻是一陣泛酸,一種不知道算不算感動的情緒,稍稍升起。“你……用不著這樣的。”
“我不安心。”
她低了頭,有些不敢麵對他的好意。不管對方出於什麼目的死乞白賴的不肯走,起碼他真的沒有對她造出什麼傷害,彼此緣輕情淺,即使他對她置身險境視若無睹,她也不會怨他半分,而如今,兩人關係不知覺的拉近,讓她有些惶恐又感激。
惶恐著對方的“我想要你”。
感激著對方的“我不安心”。
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模糊中是一個叫蒼宿的人的影子,他們同是這麼的執著直白幹脆,甚至有些自以為是的任性。
不管她願意不願意,總是擅自決定了她的喜好,吃什麼,做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去哪裏,要見誰,都要幹涉。
想起來都是疲憊與無奈。
可是卻又是那麼點不一樣,況休自大,固執,卻會有偶爾的賴皮,闖了禍的不安,對不明事物的無措,擔心她的安危,無意中透露的溫柔。
那個被她親手殺死的蒼宿,真的不複存在了嗎?
她攥緊了拳頭,告訴自己是的。
海族的龍骨,有著依靠宿主求生的靈能。一旦認了主,主在骨在,主亡骨飛灰。
主人的心頭之血若被沾上,便不會再有生還之機……
那天……她可是親眼看見蒼宿心頭之血滴在骨鏈之上的啊……
“靈兒?”
靈澈猛然一震,為這稱呼渾身顫抖,那一刹那仿佛又看見了蒼宿,他曾也這麼喚她。
“嗯?”
恍惚中看清那是況休的臉龐,不由嘲笑自己多心,她鎮靜了心神,“我沒事。”
“你再休息一陣?”
“嗯。你也去休憩一會吧。”人家為了照顧她而三日不眠不休,想來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雖然現在也無法入睡,也是先打發了人回去休息,事後自己再出去走走。
看著對方點點頭起身往外走,靈澈也是放鬆了一些,一刻鍾過去,確定真的不會回看了,她掀被下了床,躋上鞋,披上外衣,準備出門看看。
這是一間不起眼的木房,除了平時需要用到的日常,倒沒什麼裝飾,幹淨,清爽。她拉開房門一看,天色甚好,大概也隻巳時,視野很開闊,眼前一片花田,紅的黃的粉的紫的,在清風中搖曳生姿,往左一看,尚有一間獨立的屋子,大概是蒼宿休憩的一間,她輕了手腳,生怕驚動了人,小心的關上房門,腳步輕快的走出了一段路程。
山野間的空氣很好,靈澈難得身心放鬆,百花混合的香氣就像誘人的成熟果實,她蹲了下去,折下幾簇春花,捧在手裏,湊近鼻下輕聞。
好香……
好舒服……
她揚起了一絲笑意,每個毛孔都好像靜靜的張開,親近這難得的美好。花叢裏幾隻蝴蝶飛舞,落在她不遠處,輕揚的藍紫色羽翼,在陽光裏散發著流光溢彩的韻麗。
“過來。”靈澈食指輕點,在空中劃出微小的弧度,蝴蝶仿佛受到了牽引,扇動著羽翼落在她的指尖。纖細的蝶足有毛茸茸的細絨,戳在肌膚裏癢癢的,逗的靈澈忍不住發笑。
“哈……”
突然的,蝴蝶飛走了。
“咦。”她抬頭一看,微一側臉卻發現況休正站在離她不遠處。
“你沒休息?”她訝然,暗想自己是否方才關門動作太重,打擾了他。
“聽到一點小動靜,不放心,出來看看。”他笑了笑,竟然也蹲了下來,眼底那塊指甲蓋大的青影,還是很明顯。
“……抱歉。”
“無妨,我也是睡不著。”
“有心事?”
聞言他抬頭看了一眼,說不出什麼含義,靈澈卻感覺那好像是在說擔心她私自離開。
她就地坐了下來,認真的說,“現在我不會。”
時間在往前一些,也許她會。如今卻覺得,一個人走下去,已經開始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堅持到哪天。
不知不覺中,他已在她心裏有了位置。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默默的提醒自己一句。
聽了這話的況休好像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他也就地躺了下來,腦袋竟枕在了靈澈膝上,靈澈一驚,往側裏一躲,他便倒在了花田的地上,“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