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祁,地下停車場。
白熾燈冰冷的光流動在身後龐大的黑暗裏,雷緒打了個寒戰,撇嘴喃喃:“有必要走那麼早嗎?龍嵬。”
死寂的空間裏雷緒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大,悠悠揚揚地傳蕩到黑暗深處,還死纏不休地綿延回來。汗毛倒立,四肢抽搐,雷緒轉過身對著龍嵬,他倒是毫無所覺,自顧自收拾著行李。勤在旁邊幫著大包小包地提著抱著,行李幾乎把她埋了。龍嵬一直重複把東西從勤手上甩到飛行器上的工作,裏麵的特洛克、萊克忙活著收拾那些甩進來的大包小包。
為了不讓遠處幽魂一樣四處遊蕩的聲音孤單,雷緒還特意補了一句:“這什麼鬼地方,停屍間一樣的。”
刷刷刷——
收拾行李的聲音錯落有序,雷緒抱著手站在旁邊無人吐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得實在受不了了,雷緒幾步上前分過勤手上的東西,單人一條龍運輸,“怎麼會有這麼多啊?”
“哦?某人不是號稱出門從不拿行李嗎?怎麼還會幫別人拿行李?”龍嵬白過來一眼,嘴上嘖嘖。
“誰讓你們效率這麼低,啊——到底是誰的東西,這麼多!”放下最後一箱,雷緒抬頭看龍嵬。
關上艙門吩咐萊克出發,龍嵬臥倒在靠背和坐墊呈180度角的皮沙發上,聲音被壓得支支吾吾:“誰的也不是,地理考察取材,像是什麼紅土、岩石、樹皮、水樣啦——你以為我這幾天真的去遊山玩水啊。你說說現在這世道,找點‘野生’紅土岩石樹皮水都得跑這麼遠。”
“哈——兩位辛苦啦,本航班現在起航。大家要低空飛行觀光‘野生’紅土岩石樹皮水嗎?”特洛克從前麵的駕駛座上扭過頭來,嘻嘻笑。
龍嵬一翻身平躺,咳嗽兩聲喝令道:“當然,必需的。”
“我就說,來的時候明明甩著兩隻手,回去怎麼有這麼多東西。”雷緒一屁股坐到另一個姿態正常地沙發上,還想把話題繼續下去就被龍嵬接過了過來:“順帶一提,來的時候也沒甩著手,我是說勤。那些東西有一半是她從裔華到克裏聯邦再到硫祁,一路上采購的,類似抱枕啊、刀模啊、衣服啊——的。”
龍嵬一瞬間感覺有很冷的空氣親吻過臉部皮膚,還好雷緒及時救場轉移話題:“誒?怎麼沒看到淼?”
“說了在叄簿那裏。”勤麵無表情。
“那叄簿呢?”雷緒四下張望,卻不見那個衣衫不整的浪蕩公子。
“從裔華坐貨運船回天崛科技去了。”一身淡紫長裙的勤,從座位旁邊的戰鎧下抽出長刀,嚇得對麵的龍嵬雷緒一陣哆嗦,然後她麵無表情地低下頭用絲綢帕子擦拭刀鋒,仔仔細細小小心心。
雷緒白眼上翻,想起叄簿的抱怨:“你和勤在一起,別人不被煩死也被嚇死了,所以——今後有你有我,有她有我,有你倆沒我。”
“本航班由特洛克萊克兄弟友情駕駛,現路經‘野生’紅土岩石樹皮水的棲息地,各位乘客請往兩邊看。”特洛克努力擺出溫柔空姐的聲音,但怎麼聽都是公鴨嗓。
咻——
不怎麼和諧的報站聲音裏,周圍四壁頭頂腳下的墨綠漸漸透明,除去身邊的擺設眾人如同虛浮在晨光熹微中,天上流雲,地上樹濤,微風輕拂,涼意纏綿。
“高度200,速度20。大家觀光愉快嘍。”萊克高呼一聲,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來。
龍嵬起身,放眼望去,看到勤、雷緒、萊克、特洛克視線交疊的地方。
千峰碧翠,天線紅白。樹影颯颯剪下金輝片片,流水潺潺婆娑銀光粼粼。樹蔭石隙,鳥啼蟲鳴。
漸而,流水聚成溪河,溪河彙作江湖。江水如奔騰駿馬激蕩墨色山間,湖濤似浮動遊蛇摩挲石灘四岸。
忽而落懸河成瀑,江濤蛟龍,貫勢而下,一瀉千裏;忽而散流溪成泊,星星點點,棋布莽野,滋養生靈。
和推移的景色一起,和蹉跎的自己一起,時間和空間一齊行進,恍惚已是漫野金燦的草原和斜陽西沉的黃昏,小小的黑點們群聚而居臨水而息。
“各位觀光到此結束,要到克裏聯邦境內了,請回到座位上準備高空高速飛行。”
“螢火散布,光學迷彩啟動。”
墨綠的牆紙色遮蔽視野的前一秒,龍嵬的瞳孔裏閃過出寸步難移的交通、擠攮不開的人群,嘈雜街市,工廠濃煙,炮火綻裂,機影墜空。人造的蒼翠欺瞞住龍嵬的瞳孔,營造出一個自欺欺人的自然——飛行器的光學迷彩已經完全啟動。
“雖然有螢火屏蔽所有檢測設備,但是‘盒’的飛行速度不比截音,肉眼還是可見的。以防被人看到,我們還是像來時一樣吧,從太空軌道走。大家都坐好嘍,要進入環繞速度啦。”萊克扭過頭來,朝後麵喊。
雷緒重新縮回座位裏,拉過安全帶係上,撇嘴嘟囔:“為什麼叫‘盒’啊?叫‘立方體’都比較有感覺。你們就對我設計的飛行器,這麼有怨念嗎?”
“不是很,形象生動簡潔麼?有什麼不好。”勤繼續擦刀,語淡若水。
咻——
雷緒還在“盒子”裏糾纏,其他三人不時回嘴。隻有龍嵬一直望著外麵,無論墨綠遮蔽視野的剛才,還是墨綠褪去的現在——脫離平流層以後,光學迷彩的牆紙也褪去了。
長發輕揚的少年俯瞰腳下,進入了地球的環繞速度,進入了厚重的太空空間,平日看不見的世界成為真正的世界,平日看得見的世界成為腳下的玩具。
灰白的星球,自己茫昧了十三年的世界。
龍嵬這麼地想著,無意識平伸的右手,竟然包裹住了失色的地球——那個億萬人類賴以生存又肆意蹂虐的世界,此刻真如玩具般被捏在手裏,暴露在他尖銳的眸光下。
——要傾覆,這次,一定。
忠陸,天崛科技。
哢啪啪——
岩塊崩裂的聲音蔓延在四樓練習場裏,然後像迅速增殖的癌細胞一樣把整棟樓占領,最後迎來終結的一聲垮塌——當然垮塌的不是天崛科技的辦公樓,僅僅是四樓的花崗岩岩壁,隻是晃蕩的轟鳴還是足以讓人產生這棟樓分崩離析的錯覺。
“噓——有光線真好。”蓬亂的頭發蓋過耳朵,徐鱭抖開額前的陰霾,眯著眼睛貪婪整層樓的光明,卻忽然在麵前聚焦出一個嬌小的身影來。
“早上好,徐鱭。”淼抬起臉仰視他,澄澈的瞳孔裏煙波浩渺。
怔怔著度過了剩餘的早上,頭頂的時針嗒的一下跳過十二點,徐鱭愣愣地張合口齒:“早上好。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