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楊家的主母誣賴我偷了她的頭麵首飾,要我跟著莊裏的仆役每日上山打柴還債。那天下起暴雨,那些仆役都休在家,主母卻迫我冒雨上山。哪知我才上山沒多久,傾盆大雨衝刷得那些山石崩塌,我來不及逃走,被泥石流衝到了這裏的洞穴……”宣華隨意說著上一世的事情,語氣平靜。“說起來,那是我第一次來這裏呢。以前隻聽說過,卻從未來過。”
青衣少年的眼神一沉:“楊家的主母?可是楊家莊上的人?”他在祥寧鎮也頗逗留了幾日,也略知道鎮上的情況。
“可不是她?”宣華想起上一世的事,雖覺恍如隔世,卻又清晰如昨日。
林氏是個村婦,粗俗而直接,折磨她的法子多得很。雨天砍柴,烈日罰站,那都是常有的事。莊子裏壯丁多得很,她倒也不是在乎這麼一個勞力,目的在於折辱她而已。她的確成功了,不過五年的功夫,便養出了一個粗俗的潑辣貨——不粗俗不潑辣不行,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要麼被欺辱致死,要麼隻能強硬起來。
不過粗俗的潑辣貨固然能夠適應鄉野,卻在回宮後徹底淪落成了笑話。這也是造成她一生悲劇的根源之一吧。究其原因,林氏實在功不可沒。
“那,後來是怎麼出去的?”青衣少年看著錯綜複雜的地形,不由心中咯噔一下。雖然進來得並不深,但以他的經驗看來,此處地形的確算是複雜。
“後來,走出去的唄。我花了七天的時間,把所有循環的死路都做了記號,畫出了一副地圖。又花了兩天的時間破解了地圖,找到了出路……那圖我畫了好多遍,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在裏麵迷路……”隻聽那小娘子似乎有些愉悅地道。
對宣華來說,這件事是她上一世的生涯中是難得自豪的。雖然背景慘痛,但能夠在這裏活命,並且能夠成功走出去,足以證明她並不是很笨,不是嗎?
這算是她糊塗的一生中難得的聰明時刻啊。
但是她的愉悅聲音聽到那青衣少年的耳朵裏,卻讓他心中一澀。心中的某處有種尖銳的刺痛,竟是讓他感同身受。青衣少年有些酸澀,沒有再問下去。
那段記憶,於她來說,必定是黑暗的吧?這陰森的洞裏,一寸一寸地摸索,一寸一寸地丈量地形,對於一個小女孩,該有多麼絕望多麼害怕?
“那一次我差點死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死。若是我死了,我的阿弟該怎麼辦?我若死了,又有誰來照顧他?我一定得活下去。為了能活下去,我想盡一切辦法。知道那九天裏,我靠吃什麼為生嗎?哈,你一定猜不到,我……”
不等她說出來,他長臂舒展,將那女孩兒摟入了懷裏,阻斷了她的話。“小丫頭,以後有我在,一定不會再讓你受苦!”脫口而出,給了她一個這樣的承諾。
宣華一怔,感覺到那個溫暖有力的懷抱抱住了她。
陌生的男性氣息包繞了她全身,但這瞬間,她竟是意外的沒有覺得很突兀,反倒覺得這陌生人的懷抱有種特別的溫暖。
寬厚的手掌,手指有些粗糙,摩挲在她的後腦。讓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已經在記憶裏模糊得即將尋不見的熟悉的關愛。
好像年幼的時候,父皇和母妃也曾這樣撫摸過她吧?不過,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兩世相疊,委實已經記不清了。她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溫暖了。
自從被人從母親身邊帶走,再也沒有人對她了。
“大叔……”這個稱呼又是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嗯?”那少年似乎也並沒有覺得這樣叫有什麼不妥。
“其實,我覺得那是我一輩子最聰明的九天。後來的一輩子,我再也沒有那麼聰明過……”想起上一世她那悲劇的一生,她不由一聲歎息。
“不,你很聰明,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小娘子!”肯定的聲音卻從她的耳後傳來,聲音溫和醇厚,從裏到外都透著暖和的溫度。
這暖和的溫度讓她在這陰森的洞子裏也覺得不是那麼寒冷了。
她仰起頭,看著那青衣少年的側顏,一時之間,竟是有些依戀的感覺。腳下這條路,似乎也不再崎嶇坎坷,真想這樣,一直溫暖地走下去……
然而就在這刻,卻感覺到背後的小人兒掙動了一下。
皇弟的掙動讓宣華微驚,從剛剛那瞬間的依戀中清醒過來。
“阿姐……”身後的司馬衡忽然低低地喚了一聲。他雖然聽不太懂宣華話裏的內容,卻仍是伸出小手,撫慰般地撫了撫宣華的臉。
小手撓得她癢癢的,她搖了搖,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為何忽然會有那種想法呢?眼前這人,不過是才見了兩麵的陌生人啊。
宣華歎了口氣。說起來,人與人之間,有時候真的要靠投緣。有些人不過初見,便已是一見如故。而有些人生活了一輩子,最後卻竟是生死不容的仇人。比如上一世的她和王子陵,比如她和上一世的謝準。
一直走到了岩洞的深處,估摸著安全無虞,兩個人才停下來休息。宣華放下了司馬衡,取了幹糧,三個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啃著幹糧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