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厚重的殿門關閉了一整夜, 第二天打開, 依舊能聞見空氣裏漂浮的青桂香。

秦頌是卻非殿掌管帝王聽政事宜的黃門令, 他熟悉這個味道。主公愛香品, 不得青桂不視朝, 這大殿經年累月熏繚過後, 一桌一椅都沁入了芬芳。不像西宮的端肅, 北宮的奢靡,南宮反倒是整個皇城中最怡人的地方,至少在朝臣們浩浩入內前, 是這樣的。

他在南宮主事多年,從文帝到少帝,從皇建到元佑, 對於臨朝前的準備, 一向駕輕就熟。站在複道邊上指派,僅靠手勢, 絕沒有半點喧嘩。底下當值的黃門個個手腳利索, 席墊怎麼擺, 燈案怎麼排, 基本不必他吩咐。他順著台階向上, 正中是少帝的禦座, 他得親自鋪排。隱囊拍得蓬鬆些,腳墊四角的銅楔抽出來——最近主公個頭長得很快,龍足已經能穩穩踏下, 可以不必承托了。

轉身四下查看, 各處井然,隻待時辰一到,便可迎眾臣入朝。

中黃門朝禦座旁的髹金椅努了努嘴,挨在邊上悄聲提點:“令官,君侯的座椅,今天就撤下了罷?”

宮中人一向稱輔政大臣為君侯,其實長策侯隻是皇建年間文帝初封的爵位。後來他官拜中壘校尉、領京畿大都督,先帝臨終托孤,元佑年少帝登基,便尊他為太師、丞相,由他攝政監國。

大概因為主公年紀漸長的緣故吧,丞相欲歸政,因此不再升座,隻在諸臣首席設席墊。兩個黃門將這把沉甸甸的交椅搬下去,再看時,大覺殿宇敞亮。各歸各位,這才是最好的。

殿中負責警蹕的郎中們都按班就位了,秦頌出殿門,向常侍郎回稟。天街上角號如蕩漾的漣漪,一波接著一波向遠處擴散。不久章華門洞開,天色也逐漸清明起來。晨曦裏見文臣武官從複道兩腋緩步而來,又是赫赫煌煌的一天。

秦頌退回殿內,迎少帝乘輦。帝王的禦輦上覆著燕飛,看不見主公的臉,隻看見一個清瘦的下顎,和一張緊抿的繡口。

他垂下眼簾趨步上前,嗬腰擎起手臂供少帝攀扶。少帝戴通天冠,著絳紗袍,從容下輦。待登上禦座,便聽見常侍郎一聲咬字入骨的“跪——”,烏泱泱的官員們恰如齊齊被砍斷了雙腿,頓時矮下去半截;又是一聲“拜——”,須眉匍匐在地,紛紛低入了塵埃裏。

隻是這些人中,有一位掖手立在階下,並不與他人同。晨光暈染他的臉,金銀絲線盤桓的交領,襯得他姿容如電,眉間烽火粲然。“見君不跪,稱臣不名,劍履上殿”,是先帝留給他的特權。別說叩拜,就是少帝相見,也要恭恭敬敬叫他一聲相父。

禮畢,眾臣歸位,少帝方開口:“相父辭座,實在令朕不忍,還是重新歸座的好。”

丞相長揖:“君臣不共坐,陛下厚愛,臣心領。往年因陛下尚年幼,臣惕惕然受命輔佐,無一日不惶恐。如今陛下年歲見長,自今日起,臣在下,君在上,禮不可廢。”

少帝年輕的臉上終於浮起笑意,不再相勸,視線調向肅立的眾臣,壓手命他們入座。也不必說什麼,朝堂議事自然就開始了。

太常起身奏報:“先帝晏駕已滿十年,今年當行禘祭。上年宗廟祭祀,太後下令擴充五成,不知禘祭是沿用舊製,還是按著上年規製操辦,望陛下明示。”

朝堂之上倒並不全是棘手的邊疆問題,好些朝政,少帝是可以治理的。可惜多年的陳疾,並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所以少帝還是微微側過身,“請相父定奪。”

丞相的政見和帝相同,“古來祭祀都有禮法,自然是沿用舊製。春秋祭和禘祭不一樣,太後對天地赤誠,攤派雜費增加,也不無不可。”

大鴻臚執笏上奏:“陛下威加海內,德布四方。車餘諸屬國求陛下隆恩,望派遣使節出使,廣布中原文化,共修萬年之好。”

少帝沉吟了下,“這個提議甚好……”不過還是那句話,“請相父定奪。”

其實王公大臣們早就習以為常了,嘴上喊著陛下,視線卻投向丞相。少帝望在眼裏,慢慢握緊了雙拳。

每次視朝總會有些高低起伏,之前的往往都是小事,到了最後才見駭浪。果然司徒起身,“武陵郡謀逆一案,現已將左將軍嚴光、趙王源珩、廣邑公主及駙馬都尉上官明月父子四人等,悉數押解禦城……”

少帝終於抬起頭來,“當初大司馬曾回稟朕,武陵郡反案中,都尉府隻有上官明月和上官鋆父子參與其中。這次押解進京的,怎麼成了四人?”

大司馬忙出列應答:“起奏陛下,臣將案子移交廷尉審辦前,確是如此。”

少帝年幼時和駙馬四公子上官照交好,這是人人皆知的。司徒看了丞相一眼,複向上拱手:“謀反一案非同小可,將他父子四人全數押解,也是為了便於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