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2)

架空皇權, 鞏固相權, 一切公事公辦。這期間帝王是對手, 是魚肉, 應該擺在敵對麵。所以她惡語相向倒是可以接受的, 畢竟人之常情, 誰也不會喜歡一個常年與你做對的人。但如果她本當恨你入骨, 卻忽然表示想和你談談私事,甚至打算和你生個孩子,那麼除了驚嚇之餘, 就應該考慮她究竟有什麼居心,是不是除了奪回大權外,還有讓你辭官還鄉的意思。

在大多數人眼裏, 少帝是個寡言雌懦的人。朝堂上能夠表決的事不多, 基本除了“請相父定奪”,就再也不會說其他的話了。丞相一度也和眾人一樣, 這小小的帝王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當初先帝托孤時, 她還是個身量不及他腰帶高的孩子。先帝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引導她:“阿嬰, 叫阿叔。日後隻有阿叔能護你周全……叫阿叔……”少帝站在腳踏上, 怔著兩眼, 嘴像貼上了封條, 直到先帝咽氣,她都沒有吭一聲。當時他就想,這孩子小時不佳, 大也不足為懼。這些年來他為王佐, 替她處理國家大事,她的任務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讀書習字。

丞相對少帝最初的設想,是“人主之體,重如山嶽”,任何棘手的事都不勞她過問,當個現成的太平皇帝就可以。然而她似乎有她自己的想法,十歲那年起,校場上經常能見到她操練弓馬的身影,他以為不過是小孩子排解寂寞,堅持不了多久,可她一練就是五六年,摔摔打打滿身是傷,從來不言痛。丞相很疑惑,觀察良久,覺得大概是“稍有恒心的排解寂寞”,並沒有往心裏去。結果現在似乎有些東西慢慢在改變了,從她要求立後,就必須換一種角度來審視她。從前的沉默是韜光養晦,是扮豬吃老虎,她的膽子和雄心一點一點在壯大。到如今公然的和他提這麼不著邊際的要求,這是徹底要同他打擂台了吧?

丞相的驕傲和孤高從每個毛孔裏散發出來,他看少帝,越來越不是滋味。

扶微受到的打擊也很大,細細揣摩他的意思,他是說她不夠漂亮嗎?她來前照了半天鏡子,不能傅粉,好在她生得白淨;不能抹口脂,好在她唇不點自紅;不能畫眉,好在她眉眼深邃勻停……究竟哪裏不好看,讓他嫌棄?

她既是皇帝又是姑娘,別人評價你姿色欠缺,那還得了!

她再也笑不出來了,涼涼對丞相道:“相父想娶絕色?朕覺得朕就是絕色,難道相父看不見嗎?”

丞相不配合地別開了臉,態度很鮮明,他真的看不見。

簡直是個睜眼瞎啊,求才納賢火眼金睛,對於美色的標準卻那麼堪憂!少帝憋悶地調開視線,望向聶靈均離開的方向,“也罷,相父舉薦此人,我立他也未為不可,不過皇嗣一事,不知相父有什麼打算?皇後懷不了孩子,皇帝大著肚子上朝,豈不天下嘩然?或者我稱病靜養十個月,這期間的朝政請相父代勞,相父以為如何?”

丞相竟有些不好意思作答了,理論上是這樣的,可是說出來,似乎又有圖謀江山的嫌疑。

他揖起兩手恭敬作答:“可送至禁廷,由主公定奪。”

扶微瞥了他一眼,幽幽歎息:“相父驚世風流,我本以為你是個有宏圖的人,誰知我竟錯了。”言罷不再多言,反剪兩手踱出去,對著空空的院落大喊一聲,“擺駕,回宮!”朝那長而深的甬道大步而去。

丞相俯身長揖,待直起身時,帝王的軒車已經駛離相府大門了。

身後傳來肆意的笑聲,隔扇後走出個錦衣華服的人,摸著下巴調侃:“小皇帝看上你了,這可如何是好!依我之見答應了也沒什麼,就如她說的,將來皇嗣繼位,你明裏輔政,暗裏穩做太上皇,比起眼下勞心勞力還落得臭名昭著的下場,強了何止一星半點。”

丞相抱著袖子和他錯身而過,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郡中群龍無首一個多月,你該回天水了,總賴在禦城不是辦法。軍餉和兵器的事,我正和大司農商議,不日就會有眉目。下次朝議上疏,應當就能解決了……”

“軍中的事先不談,我們來談談今上吧。”他追到他麵前,不依不饒,很有興致,“我上年離京,走的時候她還是孩子模樣,怎麼一眨眼就長得這麼大了。往年說話總顯得沒有底氣,現如今侃侃而談不見怯色,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又學少帝的語調消遣他,“誰都可以是皇嗣的父親,相父為什麼不可以?相父驚世風流,我願與相父同守秘密,相父就從了我吧……”

他絮絮叨叨,簡直要煩死人。丞相拿手把他撣開了,“連崢,要不是念著往日的交情,我早就把你調到雁門關外吃沙子去了。你哪裏來那麼多的話,少說兩句會憋死你麼?”

人這一世,總要有個把交生死的朋友,丞相恰好有一個,這人就是錦衣侯連崢。

連崢是南山翁主的兒子,因母親的緣故留養在禁中。那時的丞相名不正言不順,和皇子們玩不到一處去,隻有這個沒心沒肺的連崢與他最親厚。他說“你我都是異類,你母親不在了,我母親也死了,以後咱們便相依為命吧”,於是互相拉扯,這一拉扯就拉扯了二十多年。結交一個損友是什麼體驗?就是他不斷闖禍,你不斷為他善後。從小到大,丞相已經數不清為他擦了多少次屁股,也許所有耐心都用在了他身上,因此對別人就再無耐心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