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3)

朱椽下的帷幕或卷或放, 高高低低錯落不齊。淡弱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 冬日光線不甚強, 隻看見輕輕的塵埃在空氣裏浮動, 吹口氣就能飄出去很遠。

天冷, 室內的地心裏供著錯金的溫爐, 離得略近了點, 跽坐在榻前的少帝一邊臉頰被烘得發燙。她的眼睛是明亮的,看著丞相,她的阿叔, 她的恩師,心裏有溫暖的悸動。

“至於道者,精微淳粹, 而莫知其體……有時候我也想, 我與你是不是有緣呢。你看文帝多有先見之明,取的名字與我那麼相配!當初不過盼你能成為太子肘腋, 結果遠兜遠轉, 將你留給了我……人世間的事, 真是說不清楚啊, 你說可是麼?”

丞相半闔著眼, 雖然病得恍惚, 她的話他也還是聽進去了。

他不知這場糾葛對她算不算緣分,但於他自己,大概就是一段孽緣。擺脫不了, 如火如荼, 要伴隨一生。

奇怪,究竟是誰先動情?是她還是他?他克己自持,從來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因為她的執拗,很多事潛移默化地改變,超出了他的控製範圍。他的思維空前活躍,無關政治,勇不可擋。他不再隻關心自己的得失,他要兼顧,這個放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在她即將親政的當口。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圖謀,一旦自己失守,勢必處處以她為主,處處為她周全。待被她利用得差不多了,還剩什麼呢?他有些絕望地輕笑,她是個涼薄的人,在他如癡如狂時物盡其用,到最後棄之如敝履,也許一眨眼,同她年紀相當的靈均雙宿□□了……畢竟他們昨晚已經成了夫妻,不愛少年郎,愛他這個將至而立的人麼?她又不傻!

作繭自縛,毀了一世英名,最後弄得狼狽收場,豈不被人笑掉大牙?他隻是恨她為什麼要來,不見還好,見了就混亂,令他難以招架。

扶微並不知道他的那些想法,她看見的僅僅是他唇角嘲諷的笑,其實她的行徑對他來說仍舊像個笑話,她心裏明白。

她忽然有點悻悻然,扶在榻沿上的手在大袖下緩緩握緊,遲遲看了他一眼,“你現在好些了麼?”

好不了,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陛下回宮去吧,臣昨夜一夜沒睡,現在很困。”

他的話有時候又會給她隱約的希望,一夜沒睡,又飲了酒,不可能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

“你還未吃今天的藥,婢女已經在煎了,等我伺候完你再回去。”

他心裏一驚,畢竟是皇帝,得她伺候兩字,真的是要折壽的。他說不敢,“臣惶恐之極,叩請陛下榮返。臣在病中,不便奉駕,陛下流連不去,委實令臣不安。”

她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將來我做了你的夫人,你也不讓我停留左右?”

他愣住了,這是第一次聽她說要做他的夫人。以前經常是燕夫人,燕昭儀掛在嘴上,除了令他難堪,再沒有別的了。原來他是個經不得柔情的人,她換了個套路,明知不可能,他的心還是跟著顫了起來。

孩子的愛恨都不論你的死活,他艱難地喘了口氣,“你回去吧,京中這兩日耳目太多,盯著宮掖,盯著相府……你在這裏呆久了,不好。今日是陛下大婚第二日,理當和皇後在一處……”

“你是不是很介意,怕我昨晚和靈均洞房了?”她忽然問他,看見他的目光閃了閃,就知道這人口是心非。她伏在他枕邊微笑,“原本我是不打算告訴你的,氣氣你也好啊,誰讓你不從我!現在我改主意了,我與靈均什麼都沒幹,清清白白的……那種事,要同喜歡的人一起才好做。”她在他手上握了一下,“待你大安了,如果……我們找個時候,悄悄離京呆兩天好麼?就我們兩個人。”

他笑她異想天開,“皇帝和宰相俱不在朝,天下會大亂的。”但她說沒有同靈均洞房,這一刻他又五味雜陳起來,喜與悲交織,難以分辨。他努力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淡聲道,“不論彤簿上記載的是真是假,臣要說的還是那句話,請陛下保護好自己。”

她說得輕飄飄,“不是有你麼,你都保了我十多年了,以後的二十年、三十年,你都會在,我自己不必擔心。”

他聽了轉過臉來,定定看著她,“陛下可曾真正信任過臣?一點都不懷疑的,想把自己交給臣?”

他的話讓她意外,然後認真考慮,她究竟有沒有想過,答案是沒有。

她一直謹記阿翁的話,帝王是這世上最寂寞的人,因為權力太大,人情在他們眼裏薄得像紙一樣。他們沒有朋友,沒有真正至親至近的人。因為你以真心待人,別人待你未必如此。連枕邊人都會謀私,親生兒子都會弑父奪位,這世上哪裏來的真情?你能做的就是不斷壯大自己,讓他們膽寒畏懼,不敢靠近你,如此才能保你一生一世安然無恙。

她沒有想過這些論調究竟是對還是不對?信賴別人,你也許會失望,反正最可靠的永遠隻有自己……

她看著他,把他的手拉過來,抵在自己的額頭上,“我沒有做到,我對所有人都存著戒心,包括你。但是我可以學,學著相信你。”

他苦笑了下,“如果需要刻意經營,那就不能稱之為信任。話又說回來,臣好像也沒有做過什麼令陛下特別信任的事,錯在臣,不在陛下。”

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太沉重了,信任當然不是一天就能建立起來的,即便不信任,也不妨礙她傾慕他。她仔細看他,他的熱一直不退,眼裏都起了血絲。她有些心疼,溫聲說:“你閉上眼睛吧,好好休息。我這就傳令太醫署,命太醫令來為你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