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 年前的日子總是飛快。
扶微問幾位近臣, “諸君年下家裏都很忙吧?屠蘇酒、五辛盤, 全要準備起來了……”
太傅有一老妻, 年輕時凶悍異常, 太傅在朝中是人人敬重的帝師, 到了家裏擰耳朵下跪, 據說是家常便飯。即使如此,太傅好像也甘之如飴。太陽暘眼,他舉起手遮擋在眉骨, 一麵笑道:“山妻都已經籌備好了,還特意做了一盒膠牙餳,等再凝上兩日, 說要送給陛下品嚐。”
扶微很少吃甜食, 但是有一年正月裏去太傅家做客,偶然嚐了膠牙餳, 對張夫人的手藝讚不絕口。天子什麼都不缺, 缺的是關愛和溫暖, 所以張夫人每年年下會送點親手製做的點心和甜食, 送進禁中讓少帝嚐嚐。
扶微感激不盡, “請老師帶話, 替我謝謝師母。”
太傅噯噯應了,順便嘀咕了句,“對人人都好, 就是愛衝我大呼小叫。”說的便是他那糟糠。
孫謨笑起來, “打是親罵是愛嘛,太傅大人不說,我等也知道的。”
太傅臉上大顯尷尬,擺手道:“不說了,節下遠嫁的小女要歸寧,今年七月裏得了一個外甥,喜帖送至家中,臣也抽不出空去看望他們。恰好過年進京,家裏添了人口,真是大喜的事啊。”
大家忙向他拱手道賀,他喜滋滋還禮,又督促少帝:“開年改元,萬象更新,也盼陛下早育皇嗣。立下太子,這家國的根基便紮實了,再也無人能撼動陛下王座,陛下可明白臣的意思?”
扶微當然懂得,一個男人,有了兒子之後,才算得上是個真正的男人。太傅憂國憂民,當然也不會忘記為她操心一下小寢裏的事。她諾諾答應,“太傅說的是,我也日日盼著好消息呢。不過這種事急不得,需慢慢來。皇後尚年幼,這時有孕,對他的身體也不好。”
於是太傅又有了新的目標,開始極力遊說她擴充後宮。曆代的帝王,即便是再潔身自好,每隔幾年采選一次是必須的。少帝如今既然已經迎娶皇後,再為自己添置上幾位寵妃,無可厚非。不為旁的,就為子嗣。帝王家,兒子越多,江山越穩固。最直接的反麵教材就是先帝,隻生了她一個,沒有兄弟扶植,弄了個野心勃勃的假皇叔輔佐,結果社稷差點沒被人撬了。
說起私事的時候,扶微是學生,隻有受教的份。太傅喋喋不休,連孫謨聽得都有些膩了,他卻樂此不疲。扶微隻好一一答應,敷衍著:“待眼前大事都忙完了,再說不遲。如今大局還未穩固,兒女情長的事就暫且放一放吧!”轉念一想道,“朝野上下忙了一年,我看眾臣都辛苦得很。往年元旦不過五日休沐,今年放個恩典,改為七日吧!初一臨朝過後,各自都散了,該走親戚的走走親戚,老師該含飴弄孫,便在家多抱抱外甥吧。我呢……”她臉上露出了微微一點羞赧之色,“近來太忙,冷落了芳卿,借著元旦休沐,好好陪陪他。”
臣僚們無一例外地,將這位“芳卿”理解成了皇後。帝後成婚也兩月餘了,少帝致力朝政,難免將夫妻間感情的維護放在一旁。要生皇嗣當然得有時間共處,夫妻不在一張床上睡,哪裏生得出孩子來!
如此正當的理由,太傅當然極力讚成,“開年第一場朝會,丞相的六璽是不交也得交了。隻要六璽在手,陛下就可後顧無憂,如此可喜可賀的事,休沐幾日犒勞犒勞自己是應當的。”
忙忙碌碌一年,說到休息,大家都很歡喜。扶微又與他們閑談幾句,諸臣回各自的官署後,她站在豔陽下遙望長空,喃喃道:“春打在年前了……”
不害在旁應道:“這是十年難得一遇的,來年年景必然好。”
她笑了笑,“但願國泰民安,百姓豐衣足食。”複沿著禦道慢慢往前走,腰上組佩在暖風裏搖曳,發出叮當的清響。
侍中不遠不近地跟著,她走了一程,回過頭看他,“阿照,我有件事想托付你。”
上官照上前來,壓劍俯首,“請陛下吩咐。”
她想了想,靦腆地微側過頭去,“替我準備些簪環首飾和胭脂水粉,還有衣裙,要繞膝的曲裾,女人穿的那種。”在他驚訝的注視裏點頭,“我想試一試。”
一個從來沒有試過女裝的姑娘,總會有這樣的渴望。尤其是有了喜歡的人,更希望在他麵前展露自己最好看的一麵。畢竟有幾個男人愛抱著雌雄莫辨的人呢,也隻有丞相這種稀奇的物種,能那樣生冷不忌。
上官看她的目光總是充滿寬容的,他笑起來,“陛下信得過臣的眼光嗎?”
她說信,“總比我的好一些。”
也罷,就算她不是穿給他看的,讓他按照自己想象中的她的樣子打造她,也是件幸福的事。
“待臣預備好,放在臣的府上,請陛下屈尊駕臨寒舍。”到時候想辦法換一輛車,再換個人駕轅,神不知鬼不覺的,她就自由了。
她唇角漫出向往的微笑,眼睛裏裝滿希冀的金芒,在他手背上輕一握,“多謝你,阿照。”
隻要你高興就好,這話說出來可是俗套了?他沉默不語,低頭的時候鼻子酸酸的,大概是天氣乍冷乍熱,要傷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