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2 / 3)

“奪蜀國國號,除敬王爵位。源表滿門連同妻族母族,一並誅殺。明日午時三刻,將源表押至牛馬市,處腰斬。”她傳完了令,回身提袍,踏上台階,一字一句道,“朕本想做個仁君,如今仁君做不成了,做個暴君也沒什麼。人至善,則遭人欺,自朕即位以來,多少次暗湧澎湃,連朕也數不清了。總有人覬覦這天下,欲取朕而代之。現在朕就站在這裏,諸位皇叔,諸位族親,誰若不服,大可站出來一較高下。”她的目光淒清地流淌過每一張臉,“不要再玩把戲了,朕願為帝,朕便永遠都是皇帝;若有朝一日朕厭倦了,也沒有人留得住朕,爾等急什麼?敬王今天的下場,諸君都看見了,不能說是殺雞儆猴,隻是想讓諸君看一看,反朕者是什麼下場。”

於是在場的皇親國戚和文武大臣們紛紛舒袖拱手,向上長揖,“陛下聖裁決斷,臣等無不賓服。”

她放眼看,千秋萬歲殿前剛剛經曆了一場浩劫,原本用作國宴的地方已經變成了屠宰場。她站了許久,忽然身上發冷,疑心這一切全是她的一場噩夢。可是阿照的頭顱在這裏,她顫抖著雙手撫摩他的臉,冰涼的,寒意透骨。她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豆大的淚滴落在他臉上,可惜他再也不能在她身旁,溫聲勸解“阿嬰別哭”了。

混亂和驚惶慢慢散去,兵退了,臣僚也散了,今年的太後千秋,真是過得別開生麵。

天子捧著侍中的頭顱不放手,總不是辦法,建業得錦衣侯授意,上前喚了聲主公,“讓上官侍中身首歸一吧,這麼長時候了,再不放回去,怕他在底下看不清路。”

她站在空曠的天街上嚎啕大哭起來,失控的,全然不顧天子的威儀。忍到這時才宣泄痛苦,想必心早就碎成沫子了吧。

建業等了很久,等她平息,才牽起自己的袍裾來接。她把阿照放上去,悵然囑咐:“傳令太仆寺,羽葆鼓吹、大輅麾幢,以軍禮為關內侯舉殯。追諡關內侯為汲侯,平昌侯之孫中擇一人,嗣汲侯爵。”

“諾。”建業領命,匆匆往青瑣門上去了。

春夜裏風很大,吹得她的衣袍淩空飛舞,人都走完了,空空的廣場上僅餘她和丞相及連崢三人。連崢朝丞相努嘴,暗示他過去勸慰,他卻緊抿著唇,一步都未挪動。

扶微轉過身來,就著石亭子裏殘餘的火光看向他,“相父來前,必定備受煎熬吧!要不要救那個殺了自己十三名族親的人,究竟值不值得勤王,深思熟慮良久。最後雖來了,卻是姍姍來遲,再遲一步,木便要成舟了。”

他仍舊不語,她說得沒錯,來得遲,一則是為將反賊一網打盡。二則,他在進城前確實猶豫了,他舉棋不定,他心如刀割。畢竟十三條人命啊,都是他父族的家老。這些人全死了,燕氏麵臨的是土崩瓦解的命運,和滅族又有什麼分別?愛情走到這一步,真是可悲,他沒想到自己英雄一世,會因一個情字弄得家破人亡。

她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文韜武略,殺伐決斷。對於燕氏十三人的死,他看得很透徹,這個當口她再嗜殺,也不會動他們。必然是有人矯詔,借刀殺人,試圖徹底斷絕他勤王的念頭。可是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如果不是為了奪/權,怎麼會牽扯上燕氏?世家大族與王侯有來往不是什麼新鮮事,到了她這裏,卻大書特書,還是因為她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

他走到她麵前,矮著身子,卑微地問她:“阿嬰,你愛過我嗎?”

她抬起頭來,目光滿含驚異和委屈,然而一瞬又淡了,點頭說:“我愛過你,曾經非常愛你。我沒有資格怨怪你,我隻是恨我自己,是我的愚蠢,害死了燕氏十三人,還有阿照。你怨不怨我,我不知道,我要告訴你的是,那道密令不是我下的,我相信以你的才智,一定梳理得清其中原委。”

愛過,曾經非常愛,所以現在已經打算做了斷了吧?丞相像泥塑一樣垂袖站著,“我都知道,不需你解釋。如此……還是來談談你我吧。”

沒有劍拔弩張,更沒有無盡的責難,旁觀的連崢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吵架的情侶——你的家人死了,我的摯友也因你的觀望不在了,你我何去何從,接下來好好商量一下。

太聰明太冷靜的兩個人,知道大喊大叫解決不了問題,於是選擇最省力的辦法。心平氣和的,好也罷,歹也罷,商量妥當了,就照計劃進行。但是他們忘了慧極必傷的道理,連崢在邊上幹著急,插不上話,隻好搓著手團團轉。

“我知道,你過不了家老被殺那關。終歸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即便你不在族中,也改變不了你的出身。”

丞相說是,“我在宮城外猶豫,甚至興起過袖手旁觀的念頭。所以我來遲了,以至上官照被殺,你的身世幾乎大白於天下,雖最後力挽狂瀾,但你不能原諒我。”

她微微側過臉,空洞的一雙眼,望向千秋萬歲殿前的金鼓,“我們都有錯,造成了無數的死傷,過失無法彌補。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緊要關頭還是來了。”

他的笑容苦澀,唇角扭曲的線條,知道他究竟承擔了多大的痛苦。

“因為我對你的愛,遠遠超過你對我的。連崢很久以前曾經說過,今日我對你的感情不屑一顧,來日必會以百倍的望洋興歎作為懲罰,他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