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過後就是春節，世道再艱難，年節總是要過的，孩子們不知柴米貴，從大清早到傍晚，總能聽到這裏那裏響起零零星星的爆竹聲，給灰沉沉的城市添了點生機。
薄錦書一向起的早，到了這個日子也不例外，樓下院子裏才剛剛有人排隊接水，她這邊已經灑掃完畢，連被單也已經洗幹淨晾上天台，冬日裏的天台寂寥安靜，早晨的天空低而陰沉，天地連在一處，世界仿佛密不透風的灰盒子，隻有江麵上偶爾吹來的冷風帶來一些新鮮的涼意。
眼前這天地太熟悉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分不清現在是在丹徒、在鎮江、還是在上海……
“咳咳！”
樓下房東先生清清嗓子，衝著樓上喊道：“頂樓簿錦書小姐在麼？有訪客到。”
這樣鄭重其事，怕不是什麼熟人吧？
薄錦書從沉思中醒來，在圍裙上擦擦手，一步步走下樓去，直到了樓門口才看到一個陌生的洋裝麗人站在那裏，陸洋拎著皮包站在一邊，樣子恭敬。
見到簿錦書，也不等著陸洋介紹，那女子先伸出雙手，衝著她微笑著迎上來：“錦書麼？我是阿姐。”
阿姐？若大的上海灘能自稱阿姐的有幾個？
簿錦書幾乎馬上反應過來，乖乖的伸出手去：“阿姐好，我是簿錦書。”
“知道知道，你現在可是咱們上海灘的名人，莫導的繆斯女神。”卓紅藥熱情的拉起她的手，眼風一掃，陸洋馬上接過接過錦書手裏的圍裙，引著她們向巷口走去。
簿錦書在晚宴上那張驚鴻一瞥的照片占據了大半個版麵，就連大導演莫金山也驚動了，登了廣告尋找這位神秘女郎，說要在他即將開拍的默片裏加一個角色，由這位佳人來出演，隻可惜廣告登出去幾天卻沒人回應，更是吊足了公眾的胃口，已有坊間傳言，說這位女子是某富商新娶的小妻，嬌養在宅邸裏，平素難得出門；也有人傳說這女子是留洋回來的女學生，隻是過埠上海，早已轉船回去內地……
簿錦書聽到卓紅藥拿這件事打趣，不由臉上一紅：“阿姐說笑了。”
“不說笑不說笑，你若是演了莫導的戲，咱們老三臉上也有光。”
卓紅藥本來就身材高挑，又穿了高跟鞋，站在薄錦書邊上，竟比她高出半個頭去，再加上她身上穿著件醒目的紫紅色皮衣，走在這陋巷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帶著站在一邊的簿錦書也有點手足無措了。
卓紅藥一點也沒把自己當外人，親親熱熱地攬著錦書的肩：“錦書我給你說，老三從小跟在我身邊，別的不說，就連名字都是我給起的，他有什麼秘密我不知道啊？可是隻有你這個人，他瞞的嚴嚴實實的，非要鬧的滿城風雨了我才知道，今天是除夕，我偏要拉你到我屋裏去過年，搶在他前頭把你介紹給大家，看他還有什麼話講！”
不等簿錦書推辭，卓紅藥拉著她上了陸洋的黃包車，一路上說個不停，先是去翡冷翠試禮服，又到金玉滿堂看首飾，眼見到了中午，路上行人漸漸多了，卓紅藥這才領著簿錦書轉去廣東路上的德興菜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