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台風來了,一連幾日的暴雨。村長正在跟道一說話:“今年這雨大得邪氣,不知哪裏又要遭災囉。”
道一撚著胡須聽村長講話,他發覺自己扮老頭越來越駕輕就熟,時間久了扮成了習慣,有些忘記自己的意思。他裝模作樣地開了口:“我們八卦田,是皇帝親耕的籍田,有上天護佑,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村長你看年年台風咱們這都是有驚無險,不會留下水澇,所以放寬心不用多慮。”
村長起身告辭。村長前腳走,道一後腳就穿了雨衣雨靴鎖了門也往外走。沈靜安趴在窗口望著他,衝他喊:“張大師,這麼大雨,您還要出去啊?”
道一被她的喊聲嚇了一跳,回頭看見一人一鳥並排趴在窗口,正齊齊看著他。他高聲回答:“有點事要辦,去去就回。”說完消失在了雨中。
沈靜安關了窗,回到桌前繼續畫畫。她剛才畫了一幅月季花,此刻打量著小葵花說:“小葵花,現在我要畫你了,小葵花和月季花。”她抱起小葵花放在桌上的一角,她那幅畫作的前方。“嗯,來一個美麗的側麵,讓你停在月季花的枝椏上。要不要翅膀張開來一點呢,好像振翅欲飛的樣子,這樣畫麵會比較活。”她把小葵花擺來擺去,還拉開它的翅膀選擇最佳姿態。小葵花無力地任由她擺布。
“好了,不要動喔,我要給你畫像了。要先調一下顏色,小葵花,耐心一點乖一點喔。對了,你還不能飛嗎?你的傷到底怎麼樣了,不會留下殘疾吧?你怎麼還是隻會說‘你好’呢?我教你說‘張大師’,教了這麼多天,你怎麼都學不會呢?明明‘你好’幾分鍾就學會了。……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噢,過幾天,等雨停了,我要去城隍山找平之先生,聽說先生要在城隍山參加一個文化活動。平之先生可是了不起的大畫家。……唉,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學了,怎麼辦?我不想上學,不想當會計,我要當畫家,我想拜平之先生為老師,小葵花,你說,平之先生能收我做徒弟嗎?唉……”
他聽著她絮絮叨叨,聽得有些昏昏欲睡。在迷糊中,又再次想起他從前的女主人。小姐也是這樣跟他說著話,說著自己的小秘密,小姐也喜歡畫畫,也畫過他,把他和各種花畫在一起,他最喜歡自己和芙蓉花的那幅。
而另一邊,道一正在滂沱的大雨中跳躍狂奔,矯健的身姿,驚人的速度,跟他那白色的漂浮在空氣中的頭發及長胡子,形成了詭異的對比。每日裏裝老頭子裝得忘我,此刻才回歸了本性,盡情地釋放。他在這村子住得久了,住出了感情,把自己當成了這村子的一員。
他圍著村子,在村子邊界的四個角,以及每兩個角連線的中間點,一共八個位置的土地上,畫下了八個平安符,一邊畫一邊念咒。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知道這些,好似生來就懂得一樣。辦完這些事,他悄然潛回村子,這時雨也漸漸小下來。
沈靜安畫完了畫,對著畫欣賞了一番,嘴裏還說著:“真不錯。”小葵花則停在她的肩上,也歪了個頭端詳著自己佇立在枝頭的傲然姿態,覺得自己的真身也一樣的風流瀟灑,尋思著不如就以真身生活一段時間也不錯,他喜歡做人,做人做了百年年,都快忘記自己是一隻鳳頭鸚鵡了。
雨漸漸止了,天色也漸漸暗下來。沈靜安收拾了毛筆畫具,叫小葵花回到筐裏,自己則去廚房準備晚餐。本來這雨差不多已經停了,所以沈靜安臨去廚房前,將客堂間的窗打開來透氣,然而不多久,突然的,雨又下大了。接著,竟然是一道白亮的閃電,緊隨而來的,是雷聲滾滾。這雷起先像是由遠及近的火車,聲音沉悶,滾滾而來,接著,突然在頭頂正上方用盡全力的一擊,好似要跟人來個同歸於盡,聲音是如此的近,如此的震耳欲聾,似乎要把它自己也連帶著一起徹底震碎一般,一聲,又是一聲。
小葵花嚇得縮在自己的小窩裏,心裏琢磨:“不會吧?這催命的,我的天劫還沒到啊?難道提前了?倒黴催的,被那隻楔尾雕老怪傷了元氣,要是現在天劫就來了,可怎麼辦?原本我還可以躲到寺廟裏去避難,現在真是……”他撲騰著翅膀,想去關窗又不敢靠近窗口,情急之下大叫:“小安關窗,小安關窗!”他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一隻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