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變了。”我對韓非說。
“變了?怎麼個變法兒?”
我對著公司的電腦顯示器想了半天,搖搖頭,“說不好……改變的地方太多了,反而一時沒辦法說清楚。”
“比方說?”
“比方說,沒那麼鑽牛角尖了。舉一個例子,以前我看別人唱歌,原本是不太難唱的低音而歌手卻做出隻有便秘時才有的痛苦表情,我會大罵這個歌手做作虛偽,現在卻不這麼看了。我會想,他也許真的是感情升華到這個地步了呢?當他唱那首歌曲時,他已經不再是他本身了,已經與那首歌曲融為一體了。這樣想著,就對原本應當鄙視的歌手欽佩有加,因為他已經在瞬間做出了我隻有在夢中才能達到的‘物化’的境界。”
“比以前愛聽歌了?”
“不是,剛才就是一比方。再比如,以前我最痛恨曲意逢迎那種人,而現在卻發現自己正變成那種人。說的倒是——我找到個工作不容易,要鞏固自己的地位也難免做出謙恭謹慎的樣子。開始的時候還覺得很別扭,現在卻發現已經習慣了。仔細想起來這挺可怕的,但我寬恕了自己,總是找借口讓自己認為那沒什麼大不了的。”
“喔?”
“就是說,沒以前那麼苛刻了。大概是因為我身旁的人都樂觀向上吧,所以也影響到我對一些事情的看法。我原本以為,作為悲觀主義者應該會活得很充實,因為他們總是擅長洞徹事物的真相,從而從中獲得實實在在的真理。可現在看來不然,當初的我隻是對著某一件事物發呆,窮究它的原理而不去想其它的東西。但我身邊整天嘻嘻哈哈的幾個朋友呢?他們從來不為真理真相之類的東西*心,隨便一點小事就能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這樣的一生也很充實。由此我得出結論:悲觀主義者的充實挺微觀,因為他拚命挖掘事物的深度,對接觸的東西理解得很深;樂觀主義者的充實挺宏觀,因為他很少有時間去想自己麵臨的事物有什麼深刻的含義,時間都耗在去尋找新的對他有用處的事物上麵了。”
“呀……繞口令麼,我看不懂。”
“少裝蒜!”
韓非就是這樣一種人。你說的一切他都很明白,而且想得比你深得多。但當你的麵,他偏偏不承認他明白了,以此讓你難堪。韓非既是我的大學同學又是我的遠親,論輩分,我該叫他舅。但我從未這樣叫過,他卻常在合適的時候叫我外甥,以此來拿我開心。在學校四年光陰,他指點我古文,誘導我相信“天命”,誘導成功後又順手教會我如何用《周易》來算命——盡管我很少拿這個東西來算命,畢竟我還沒辦法把今後某段人生軌跡完全寄托在四十九支竹簽上。
“唔……你的意思是說,你變成樂觀主義了麼?”他問。
“我想我現在有那種傾向。”
“我想你不曉得自己的改變是不是正確的,挺茫然,對麼?”
“有可能,有時候獨處,一想起自己變成這樣就覺得挺嚇人的。總覺得有另一個自己在控製現在的自己。”
“慎獨,慎獨呀!要不要我給你講個故事?”
“是寓言吧?隻有真正的樂觀主義者才聽故事,悲觀主義的都聽寓言。不過無所謂,你講吧!”
“莊周參透了人生,參透了‘道’,寫下了《莊子》這本書。有一天他去惠施處遊玩,順便把自己寫的書也帶了去。兩個人閑聊中,莊周就把自己的著作拿給惠施看。惠施看過之後就問莊周:‘你弄懂“道”了嗎?’莊周回答說:‘我弄懂了。’惠施接著問:‘那麼說,你已經達到你書中寫的“真人”的境界了?不怕活著,也不懼死亡,通暢豁達不為名利所累,連睡覺也不會做夢?’莊周回答說:‘我達到了。’“惠施大笑,然後指著莊周的鼻子說:‘你在胡說八道!’“莊周帶著恬然的表情看著惠施,等待著他向自己發難。莊周毫不畏懼,他已經明白了‘道’的含義和天地間隱隱約約的真理。這些真理霎時間如同映山紅一般在胸中燦爛地綻放著。他等待著惠施問他‘道’與天地的含義,等待著惠施詢問他曾經苦苦找尋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