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栗沒被人稱呼為“老栗”之前，“老栗”這一稱謂是專指他父親的。可畢竟老栗被稱為“老栗”了，我隻好把他的父親稱為“老老栗”了。
老老栗年輕的時候很窮，家住河北，那是距離邯鄲大約二百多公裏山溝裏。老老栗兄弟八個，屬他最小，他是兄弟中唯一沒有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他厭惡戰爭，厭惡軍人，盡管在那激情燃燒的歲月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因為，他沒見過戰爭的好處，隻曉得戰爭奪去了他七個兄長中六個人的性命。
老老栗一生老實巴交沒讀過書，最信奉的就是老天爺。因為有一次在他窮得揭不開鍋的時候，他曾求過老天爺給他能夠活下去的糧食，結果第二天他就在家門口撿到一隻死鹿。從此，老老栗整天把老天爺掛在嘴邊。在老老栗三十歲的時候，他求老天爺給他個媳婦。沒多久，老天爺真的把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嫁給了他。姑娘為他生了兩個孩子，都是女孩。
女孩好幹什麼用呢？遲早都是人家的。老老栗想要男孩，想要一個繼承家業的男孩。他對老天爺抱怨道，女孩好幹什麼用呢？老天爺？能不能給我個男孩呢？
老天爺對老老栗真是青睞，在老老栗四十歲的時候，一個大胖小子降生在他家。老老栗樂得合不攏嘴，直在地上翻跟頭。他感謝他媳婦為他生了這麼個結實的胖小子，感謝栗家的列祖列宗，感謝自己的不懈努力。老老栗大擺一桌宴席，請親朋好友歡聚一堂，以慶祝他們家後繼有人。老老栗為鄉親們鞠躬，為祖宗磕頭。但老老栗惟獨忘記了感謝一下送給他一個兒子的老天爺。
在老栗長到六七歲的時候，老老栗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孩子為什麼整天隻想著舞刀弄槍的？人家說，三歲看老。這孩子可別打算將來當兵打仗什麼的才好。家境剛剛寬裕些了，還指望這個兒子繼承家業哩！然而事實偏偏證明了老老栗的壞預感：老栗自小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將軍。可老栗家沒有馬，隻有一條狗，一隻豬和一頭驢。老栗曾因騎狗而被狗咬過；因騎驢而被踢過。最後一次，老老栗看到老栗拿著一根木棒為豬撓癢，他一邊撓一邊往豬身邊湊，猛然，小小的老栗往豬身上一跳，坐在豬背上。豬受驚了，撒丫子往外跑，老栗摟住豬脖子不放，老老栗玩命在後麵追著，足足追了三裏路，老栗才從豬背上摔下來。
老老栗大發雷霆，把老栗狠狠揍了一頓。他的目的並非是教育兒子今後不要幹危險莽撞的事，而是想打碎兒子當軍官的夢想。可人的夢想是不容易被別人擊垮的，即使是小孩子的夢想。很快，老栗從*舊業並更加桀驁不馴，他自製了一把手槍形狀的彈弓，差一點把鄰居家小孩的眼珠子打出來。
老老栗悲憤成疾，一病不起。畢竟，五十多歲的老人想教育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老老栗這一生，沒倒在三年災害上，沒倒在十年文革上，居然倒在了兒子自製的彈弓上。看著跪在病床前泣不成聲的老栗，老老栗突然覺得自己的執著是那麼可笑……他求老天爺給他糧食，老天爺就給他糧食；他求老天爺給他媳婦，老天爺就給了他媳婦；他求老天爺給他兒子，兒子也有了……可他發現，自己的後半生盡是跟這個兒子作對了。算啦，算啦……他想當軍官，就讓他當去吧。想玩彈弓，就讓他玩去吧……我已經五十多了，老婆體格很棒，女兒也都嫁了好人，無欲無求啦……老老栗渾濁的雙眼再次望向蒼天。湛藍湛藍的，真美啊！老天爺，我再不多求什麼啦，多讓我活幾年吧，多讓我看看這寧靜的天空吧。
可惜這一次老天爺沒有理會老老栗的請求——或許是因為老栗出生時老老栗對老天爺的無視令其產生了憤怒？總之沒過幾天，老老栗就一命嗚呼了。苦啊！一輩子埋頭苦幹，幹出了房子；幹出了田地；幹出了媳婦，幹出了兒子。最後卻因為放不下，永遠地埋在了山岡上。
老老栗死了以後，老栗真的沒人管了。老栗曾凝望蒼天：以後連個打我罵我的人都沒了，想來這像一場噩夢一樣！如果這真是噩夢，求求老天爺讓我趕快醒過來吧！可老天爺同樣拒絕了老栗的請求，老栗的生活還得繼續下去。此後，老栗讀了初中，讀了高中。高中即將畢業時，老栗覺得自己的水平是無論如何也考不上大學的，於是，他重新拾起了兒時的夢——去參軍，做軍官，上戰場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