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時特別愛哭。因為一點小事也要哭個死去活來。有一次，憤怒的我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大發雷霆，嗷嗷幹嚎來發泄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不滿，正巧有個鄰居下班回家看到這一場景，對我爸媽說：“大胖小子坐門墩兒，哭著喊著想媳婦兒。”當時正愁眉不展的父母突然被逗樂了，我不理解他們在笑什麼，嚎得更歡了。
於是，我因為“想媳婦兒”而做在門墩上號啕大哭的場景在親戚鄰裏間被傳為佳話。傳來傳去，甚至連我自己都開始相信，當初坐在門檻上號哭的我真是因為沒有媳婦兒。那段時間，長輩們見了我就取笑一番：“小子，想媳婦兒麼？”倔強的我毫不猶豫回答，“想！”他們哈哈大笑，接著問：“將來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兒？”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娶個漂亮媳婦兒！”
“漂亮媳婦兒你養不住呀！”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一個人跑到一邊玩兒去了。
長輩們與我的這個玩笑一開就是十幾年。清楚地記得，直到高中時，還有親戚拿這個來取笑我。
“將來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兒呀？”
“漂亮的唄。”我打著哈欠回答。
“漂亮媳婦兒你養不住呀！”不知趣的親戚笑嘻嘻地等待著我丟醜。
“那就要看咱有沒有那個手腕兒了。”
“哎，人家說，‘醜妻近地家中寶’，你小子咋一點也不開竅呢？漂亮臉蛋能出大米？”
“您那意思，醜八怪的臉蛋上就能生出大米嘍？”
“嘿！看不出你小子這麼色啊？就想著找個漂亮媳婦兒？”他訕笑著說道。
“您錯了！漂亮隻是我娶媳婦最起碼、最基本的要求！長相漂亮隻能說可以接著談，但如果不漂亮就幹脆免談！”
“哼！瞧著吧！你將來娶媳婦啊，肯定是大餅子臉、腫眼泡兒、鷹鉤鼻子癩蛤蟆嘴，還一臉的麻子！”他不甘心自己的失利，詛咒道。
“喲，真有這樣的姑娘，您把她找過來呀！找過來我馬上退學跟她結婚！什麼年月了，找個這樣的醜八怪比找個美女要難得多！”
說完，我發出誇張的笑聲，回房間做功課了，留下我那親戚一臉尷尬地站在那裏。
——由此可見，我在骨子裏還是相當叛逆的，因為，其實我對漂亮姑娘並沒有執著到那種程度。我想這是因為我模樣不濟，內心對此很自卑，害怕被姑娘們嘲笑，所以幹脆自己為自己斷了那份念像。估計這也就是我為什麼在大學時代偏偏對老子的哲學很感興趣，整天纏著韓非和我討論他的東西吧？就是說，對於內心素質、心理承受能力而言，老子的理論是很有幫助的。我強迫自己老老實實守著那份清虛，從不奢求什麼。這也就可以解釋我為什麼動輒希望可以沉在水底，在一片安寧中享受生命了。
或許真的應了《老子》中的那句話？——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因為我在心底並不十分追求漂亮姑娘，所以上蒼把唐寧送到我身邊？
在希裏糊塗地得到唐寧的答複之後，我似乎變成了一個標準的現代年輕人。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有了他們的特點——自大且自卑。在人前春風得意地炫耀著自己，而獨自一人時又苦悶難當，總覺得一切那麼不真實，而自己的斤兩又沒有多少，擔心失去現今所有的。
於是我開始拚命巴結唐寧。手法拙劣且可笑。那段時間，我拚命央求她希望可以幫她去食堂排隊買飯，在幾次央求下，她好歹是答應了。那天早上，我在學校實驗樓門口頂著寒風等待，一會兒，拐角處閃出她的影子。我至今記得她當時穿著白色長褲，橘黃色風衣，還記得她在看到我時臉一瞬間變得特別紅。那樣子，儼然我們在經受一場空前的災難。她匆匆把飯卡塞在我手上，告訴我她飯盒在食堂的哪個位置。
“上麵貼了個小人兒，特別好找。”
我點頭。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沒上，早早地跑到食堂去尋找她的飯盒。果然，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她的飯盒，上麵用不幹膠貼著卡通大頭人，一個小男孩，黃頭發，眼睛閃閃發亮。
當天夜裏，我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我在嫉妒她飯盒上的那個卡通小人，經過一天的折磨，嫉妒轉化為憎恨，憎恨又轉化為向往、崇拜。我突然想把自己的頭發染黃。我明知道她對中國人染成黃發恨之入骨也無法避免那種衝動。我把頭發染黃，看到她時，眼睛故意瞪得大大的，這樣或許她會想到：咦？這造型不是與我飯盒上的小人兒一個模樣麼？
我像個佞臣一樣在她身前身後轉個不停，全然沒了尊嚴。
——躺在床上，點上根煙，苦澀地搖搖頭。那時候腦袋真遲鈍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