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平陵禦起身, 但見一夜朔風, 積雪化得差不多, 踩著木屐從廊下走過, 正巧看見雪水從屋簷流瀉下來, 仿若一陣綿延的細雨, 偶爾有冰淩掉下來, 落在地麵上連一絲聲音也沒有。
用過朝食,平陵禦坐在廊下看書,昨夜一夜紛亂, 眾人此時補眠得補眠,抓藥的抓藥,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就他一個人閑一些, 姬凔小胖墩則靠著他, 手中握著周娘子替他專門製作的羊奶饢,平陵禦見他流口水也不嫌棄, 反而溫柔得取了帕子替他揩拭幹淨。
“在下喬賢拜謝刺史救命之恩。”雖然還不知眼前人是誰, 但一瞧對方身上藏青色的直裰, 平陵禦便猜出對方是自己昨日救下的小少年。
“小郎不必多禮, 還請坐下敘話。”見對方行拜禮, 平陵禦忙起身扶他起來, 又引他進了內堂,二人分賓主坐下,周娘子忙將姬凔哄著在廊下玩耍, 白露則替二人上茶,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禦忝為晉州刺史驅逐流寇庇佑百姓為禦之職責所在,倒是小郎臨危不亂,護衛手足,真少年英才也!”
“刺史此回赴任可是往永寧城去?”喬賢原本就心慕平陵禦氣度,此時聽他稱讚不由雙頰微紅,定了定神才道,“家翁乃隆州太守喬彧,永寧城冬日酷寒,遠不若隆州溫暖如春日,不知在下可有機會能邀刺史往太守府小住?以示感激。”
隆州是晉州數一數二大郡,毗鄰長安,其治下二十一縣,處於群山環抱之中,氣候溫暖,一年可種植兩回,平陵禦到的時候冬小麥已經種下,如今正在忙碌令其越冬。且隆州距永寧城尚有數千裏,即便是邊關告急,狼煙燃起處百姓四下逃災,可暫時也到不了此處,一時倒也頗為寧靜。
在來晉州一路上,平陵禦一麵借助係統修正他手繪的地圖,一麵借著調整後的玄翼軍收集如今晉州十一郡太守的信息,他自重生後便有過目不忘之能,之前聽得這小郎自報家門他便知曉對方是隆州太守喬彧的嫡長孫。
喬彧所在的喬家是當地縉紳,家境殷實,在隆州素有賢名,亦是書香門第的士族,但喬彧卻非科舉出身,而是受朝廷征辟入仕,其人性子縝密善謀而不善斷,但他的妻子袁氏卻是個極有主見的奇女子。
袁氏並非顯貴出身,父親原本是荊山富商,在她五歲時候外出走貨時遇到流寇連性命也丟掉了,隻有父親生前摯友逃得一死回來報信,再往後,家中母親琵琶別抱,袁家全仰仗她一個女郎支撐門庭。
彼時袁氏將將八歲,但她生來早慧,處理了父親後世之後,她卻心生懷疑,晉州治下清明難有賊寇,父親又常年在荊山與隆州之間來回販賣藥材,路是熟悉的,身邊又帶著幾十個武藝高強的郎君,若是尋常百十個毛賊未必會對父親一行出手,可賊寇規模大了,晉州州牧自然會令人剿匪,可她命忠仆報案,前前後後到她出了熱孝共數十天竟是連毛賊一絲衣裳也沒瞧見,她心中自是起了疑心。
但她深知不論為了求財還是害命,仇家能對付幾十個成年的郎君未必就不能對付她這樣一個女娃,是以她一麵閉門守孝,一麵卻命隨著母親再嫁之後遣散了剩下的忠仆暗地裏打探。如此等了一年功夫對方失了警惕終於露出馬腳來,有人在荊山下頭的縣城裏瞧見了一個郎君,模樣與那死在賊寇中的幾十名郎君中的一人很是相似,她麵上不動神色,繼續令人小心翼翼的排查,知曉對方最近發了一筆橫財,跟花樓裏的姑娘打得火熱,她安排人奉十兩黃金於那娘子,才從那郎君口中套出真相。
原來是有人瞧上了她那生的我見猶憐的娘親,又遇見父親的摯友瞧見他們家中生意興盛想要取而代之,二者一拍即合,她的父親才糟了算計。知曉真相,又曉得那後來娶了母親的人是晉州赫赫有名的夏侯家的旁係,她深知她家中雖有餘錢可到底隻是尋常商賈,如何比的過這些大的家族,彼時她才十一歲,就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她帶著忠仆連同收集起的線索一道搬到了隆州,並找人換了文書,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投親不成的小郎君。十二歲時她報名參加科舉,等到十三歲時候便中了晉州解元。
謝師宴上,晉州刺史姬遙也在出現了,眾人在永寧城城郊的月亮河支流處流觴曲水飲酒和樂,等羽觴停在她跟前,她卻當庭跪下,遞出訴狀稱述父親被人戕害的事實。
姬遙那時剛替長子定下梁家嫡長女,恰逢梁氏的叔父梁浩時任監察使奉先帝之命周遊天下,到了晉州少不了要跟未來的姻親見上一麵,梁浩是急公好義的性子,見有這樣千古難尋的事情發生自然是要管一管的,不待姬遙說話便先接了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