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怎麼呢?”宇文皇後原本在經堂聽方丈說禪, 聽得外頭一陣喧囂, 忙召餘容進來。
“說是有兵馬打進城來了, 陛下正準備撤離, 燕都統已經派人回長安報信, 隻是如今尚且不知有多少人馬, 但瞧著來勢洶洶。”餘容探聽清楚忙進來回話, 一麵勸道,“娘娘,如今陛下都準備走了, 咱們也跟著一道吧。”
“走?往哪兒走?”宇文皇後輕輕搖了搖頭,她往日無論與聖人又如何齟齬,卻從未道一句丈夫的不足, 今日卻忍不住歎息一聲, “陛下此回帶著三千人在此處,如今他要走, 還要留人斷後, 怎有這樣的道理?臨陣退帥, 士氣不足, 更別說他還是聖人!再者對方能悄無聲息到了此處, 又豈是輕易能逃得掉的。”
“娘娘。”餘容吃了一驚。
“本宮早年還有一套正紅色的胡服, 這回出來倒是帶上了,阿餘,你替本宮換上, 三十餘年, 竟還有再穿上的一日。”宇文皇後淡淡一笑,轉身朝著方丈笑了笑,“說來本宮與陛下倒是帶累了大佛寺這千年古刹,指不定今日便要毀於一旦了。”
“阿彌陀佛,這本是它自己的劫數,又怎是娘娘和陛下帶累了?便是我等方外之人又豈能當真置身事外?”方丈歎息一聲,“大佛寺僧眾倒也些許武僧,倒可護衛一二。”
“如此,本宮代大秦皇室,多謝方丈仗義執手。”宇文皇後淡淡一笑,斂衽行禮,轉身便帶著餘容回自己的屋子。
“娘娘,柳公公過來了。”這頭餘容服侍著宇文皇後換了胡服,後者坐在鏡前微微點了些許胭脂。
“讓他進來吧。”摘下耳邊帶著的纏枝和田玉葫蘆耳墜,宇文皇後對著銅鏡淡淡的笑了,“瞧著倒不如小娘子時候好看,連眼角都有些許皺紋了。”
“在奴瞧著,娘娘風姿更勝往昔。”餘容也是第一回見她穿胡服,倒覺得與以往瞧著大不相同,透著幾分英姿颯爽。
“奴見過娘娘。”柳泉進來見她的裝束先是一驚,而後垂下眼瞼恭恭敬敬行了禮,才垂手立在一邊,他素來生了七巧玲瓏心,如今瞧著對方的裝束,恍惚想起三十多年前,他跟著聖人出宮回城路上碰見宇文家的郎君並娘子打獵歸來,彼時宇文皇後還是未出閣的小娘子,身著大紅的胡服玄色繡金紅二色的騰蛇,在漫天大雪中馭馬奔馳像一團耀眼的火焰。
“陛下準備走了麼?本宮就不與他一道了,總不能前頭將士浴血奮戰,後頭做主帥的便棄城而逃吧!”宇文皇後淡淡一笑,她往日為人平和,柳泉還是第一次見她說話這樣辛辣,“ 夫妻三十餘年,本宮與陛下說不上舉案齊眉,倒也有情濃的時候,可到底不能白頭,本宮在此便祝願陛下長命百歲。”
柳泉見她這般冷硬的模樣,倒是冷不丁想起嫡皇子未夭折時,皇後娘娘亦是這般鮮活灑脫的樣子,哪像後來整個人都磨圓了越發溫和,他一時感慨,倒不曉得如何接話了。
“本宮這話公公記下了,日後在聖人跟前提不提都隨公公了。”見他不接話,宇文皇後也不生氣反倒淡淡道,“皎皎、阿衍皆是個重情的孩子,若是陛下逃過此劫,還請他惦念著本宮以身殉國的份上,對皎皎和阿衍多看顧幾分罷,本宮早年嫁入宮城亦是十裏紅妝,這些都交在皎皎手上,若是公公日後無處可去,自可找尋華陽。”
“娘娘。”柳泉聽她這樣一說,登時跪了下來。
“你也不必勸本宮,陛下那頭等著你,且先走吧,莫要耽擱了時辰。”宇文皇後說完便命餘容送客,柳泉見狀委實沒有辦法隻得徑自去尋聖人,見他走了宇文皇後才轉頭瞧了瞧餘容,“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七八年了,若是可以便跟著柳泉他們一道走吧。”
“奴不走。”餘容聽她這樣一說,登時便流淚了,她從八歲被賣入宮城到了今日十六年,她不知道自己離開了宮城還能怎麼活,更何況宇文皇後素來倚重她,她不識字卻也記得將將進宮的時候教習的姑姑見她聰明專程教過她,在宮裏頭不要輕易跟著主人,若是真的訂下了一仆不侍二主,便要將生死都係在主人身上,她聽了也記下了,如此便是許多年,“奴要跟著娘娘。”
“傻丫頭啊。”宇文皇後見她流淚,心中一酸,算起來餘容卻是跟她早夭的長子一個年紀,她心中一顫,便舍不得對方跟自己一道了,“本宮一死死不足惜,可終究放心不下皎皎與阿衍……本宮有話要囑咐他們,如今隻能靠你替我轉達。”
“還請娘娘吩咐。”餘容聞言鼻子便是一酸。
“皎皎自來有主意,身邊也不缺人,可阿衍身邊卻缺一個掌事的嬤嬤,你可願意?咱們禪房後院裏的井已經枯了,你躲在裏頭,等兵禍過了便去尋他們吧。”宇文皇後顫聲道,“這是本宮早年出嫁時候阿爹給本宮的比目雙魚玉佩,你日後便帶著它去尋皎皎,替本宮看著他們姐弟大婚生子,平安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