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走,難道等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亂軍追上來扒皮吃肉麼?”章文也是大半天水米未進,整個人半癱在石階上喘著粗氣。
“可是,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呢?”那小宮女又累又怕,“陛下、陛下都丟下奴們逃命了呀……”
章文聞言抬頭心中一怔,抬頭瞧了瞧,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下,卻見眾人紛紛避開他的目光,一時心中惻然,歎息了一聲道,“咱們的命都是陛下養著的,自來為陛下赴湯蹈火也是理所應當,哪裏是陛下丟下咱們?他那樣慈悲的性子,又如何舍得?”
“公公,奴知道這樣話大逆不道,奴因著家貧才入宮來,阿娘等著奴滿了二十五便被放出宮一道過日子呢,如今盼著還有十年,教習的姑姑都說了也不定便要等著二十五,咱們皇後娘娘是極慈悲的,若是遇見喜事兒指不定還能提前出去。”那小宮女淒淒慘慘得掉著眼淚,“阿娘還等著奴……奴,奴不甘心啊……”
“阿奴,你還記得你阿娘,奴卻什麼都記不得了。”這些隨行的宮娥年少的不過豆蔻,年長的不過桃李年華,可能在聖人跟前侍候的,入宮至少都在八年,更有那等不記事的,提起故鄉卻是一言都說不出來。
章文本就是慈悲的性子,對這些幾乎在宮城裏長大的內侍女郎很是和善,此時聽眾多女郎你一言我一語,淚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心頭一酸,竟也任由她們痛痛快快哭一場,偏偏此時大雪紛紛然,天色越發陰沉,這些女娘子的哭聲混合在朔風吹過樹林發出的“嗚嗚——”的聲響之中,竟仿若鬼哭。
有那等擅長樂曲的宮娥此時守著同伴,輕聲哼唱:“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章文本就是詩賦的高手,此時聽得宮娥哼唱《河廣》,悠長的調子伴著大雪飄落在林間,越發顯得縹緲而哀傷,他原本見她們哭過一場,想要催促她們繼續走,此時動了動嘴唇竟是一句催促也說不出來,到了如今逃與不逃大概也就隻有死亡的結局,既如此,還不若讓這些在皇城中拘謹的宮女們在臨死之前開心一回。
等手下的諸將領著人馬走了,拓跋敢又留了傷兵仔仔細細的將大佛寺抄了個底朝天,最後瞧著實在搜不出多的金銀,一怒之下,竟是教人點火直接將這傳承數百年的名刹燒了個一幹二淨。
“公公,山下好大的煙!”這些宮女到底還是不知愁的年紀,便是到了生死關頭,可到底沒有見過人命,哭過一場反倒是歡歡喜喜,你替我理一理鬢發,我替你整一整衣裳,一時嘻嘻哈哈笑作一團,瞧著山下的濃煙竟還覺得稀奇。
“……可惜了大佛寺了。”章文到底比這些女娘子和小黃門多經曆了許多,不由哀歎一聲,朝著山門跪下,眼淚便落了下來,“隻怕皇後娘娘已經殉國了。”
宇文皇後身居高位但為人親和,甚得後宮中諸多宮娥的愛戴,此時聽得章文一說,又嗚嗚的哭成一片。
拓跋敢領著兵馬上來之時天已經徹底暗下來,軍士們打著火把順著山道上來,明晃晃的仿若一條條火龍,不多時便將山道照的透亮。
“殿下,他們在這邊!”拓跋敢手下的大將瞧著這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由急紅了眼,但他還記得軍中的規矩,並不敢擅自下手,急忙派人去請拓跋敢。
“你就是東秦的皇帝?”瞧著被一群宮娥和太監圍在中央的章文,拓跋敢挑了挑眉,他倒是並未見過聖人長什麼模樣,但瞧著章文文質彬彬的樣子倒也覺得有幾分相似。
“是我、朕。”明晃晃的刀光之下,宮人們瑟縮成一團,章文心頭也是惴惴不安。他與柳泉一樣幼時家貧才教家人賣入宮廷,二人一道入學,跟著同一個師父學規矩,他運氣好先被分配到了聖人身邊,柳泉則被指給了先帝的寵妃。那寵妃因著子嗣夭折,最是喜怒無常,有一回柳泉被帶他的師父推出來頂罪,她妃子生的貌美如花卻心狠手辣,當場便要將他打死。章文得了消息,大著膽子央求了聖人,是聖人出馬將柳泉救了下來,調到了身邊伺候,這麼多年,章文一直記得聖人的恩情,這一回為難當頭,他才能大著膽子將聖人弄暈了讓柳泉帶走,可真的麵對眼前的刀光劍影,章文卻發現原來自己還是覺得害怕。
“帶走!”借著火光瞧著對方一身狼狽的樣子,拓跋敢就覺得心情大好,再加上此時天色已晚,一眾士兵皆是饑腸轆轆,他也來不及細看,便令人將他們全都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