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南,流火的兒。
值此夏末秋初時節,東南一帶,氣仍是十分炎熱。
又一次打發走了那一主一仆後,王寬獨自坐在溪邊思考人生,浸水的衣裳讓午後的陽光曬上一會,便已完全幹透。
他始終想不明白,手上這枚戒指的工作原理是什麼。如果真能讓時光倒流,那麼如何準確定位倒流多久?
事後他曾無數次試驗,卻發現……這玩意兒轉不動了。
“該不是壞了吧?”
楊柳依依,芳草萋萋。少年郎獨坐溪邊,極目遠眺,遠處群山環繞,野鴨戲水,鷗鷺肆意追逐打鬧,波光粼粼的水麵上,一池荷塘綻放……
好一派大好風光,可他不屬於這裏。
王寬低頭歎息,望向水中倒影,一張陌生的麵孔正與他四目相對。
清秀的五官,白淨的皮膚,搭配著略顯苗條的身段,如果忽略掉那一頭淩亂的長發,以及身上那件破舊脫色的青衫,倒也勉強稱得是位翩翩少年郎。
“原來,你也叫王寬呀?”
他開始自言自語:“你你一個大男人,遇上這麼點事,就想不開要去尋死,窩不窩囊啊?這下可好,咱倆合二為一了……”
也不知怎麼回事,腦海裏莫名多出了不少記憶,都是關於前身王寬的。盡管這些記憶還十分模糊,卻也已經讓他知曉了大體情況。
這個大明朝的王寬,是個家道敗落的商賈子弟。
是商賈家庭,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大戶人家,他父親不過是一商販,曾在縣城開有一間門店,生活倒也還算過得去。
誰知後來一病不起,臨終之時,隻能將這年幼的兒子托給妻舅撫養。可那妻舅生性好賭,欠下一大筆賭債後,便將王家的門店也給轉手出去,才使得他們家落魄至此……
如果單是如此,倒也不算什麼。
然而,那位舅父死不悔改,老想著翻本全贏回來,賭債卻是越欠越多,最後,竟是為了償還賭債,把他這親外甥都給賣了……
所謂的賣,並非是要逼他賣身為奴,而是迫他入贅。
攤上這樣一個長輩,年僅十六歲的王寬,自是難以對抗。但他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考過縣、府二級科舉試的童生,正為秀才功名而努力拚搏著,遇上這等糟心事,當然不願乖乖就範。
最終,甥舅二人達成協議,若他今科能考過院試,成為秀才,便不需要再入贅到別家去。至少有了功名在手,追債的人也不至於逼得太緊……
這就是大明朝啊,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可這江南之地,文風如此繁盛,秀才豈是能中就中的?
很不幸,王寬落榜了。
投胎絕對是門技術活。別人失敗可以回去繼承百億家產,王寬落了榜,卻隻能乖乖給人去做贅婿……萬念俱灰下,他因不甘承受入贅之辱,憤而投江了。
也就是,現在自己繼承了他的一切,就代表著自己也得被迫入贅……迫什麼迫呀,入贅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起來,他前世可還沒討著媳婦……
現在好了,不用再為這方麵發愁了,直接來個倒插門!
吃軟飯也沒什麼不好的嘛,這又不是秦漢,贅婿也不會被拉上戰場,雖社會地位要低那麼一點,卻也吃穿不愁,衣食無憂啊。
這要放在後世,可不知會惹來多少大齡光棍男的羨慕。
能省好幾十萬彩禮錢呢!
畢竟生活不易……
不過話回來,女方那邊,固然家庭條件不錯,但卻是個遭人嫌棄的望門寡,而且坊間傳言,此女形貌奇異,醜若無鹽……
老實,娶這麼個女人,便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王寬,心裏也不大情願。
他一大好青年,配那歪瓜裂棗也實在是糟蹋了。
但形勢比人強啊,總不能選擇逃婚吧?要知道,入贅可是形同賣身,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的。
罷了罷了,先回去看看情況再,隻要搞定了那位便宜舅舅,就不用入贅了。大不了,想辦法賺錢替他還債唄。
“對了,我家住哪兒?”
王寬眉頭緊蹙,細細搜尋著腦海裏的記憶:“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嚴州府淳安縣,永平鄉永平裏河源村人……”
……
盡管知道了王家的地址,王寬卻是想不起具體路線,隻能憑著模糊的記憶,順江岸一路往上走,想著能不能碰個村民問問路啥的。
走了約莫一刻鍾功夫,忽見前方坐有一垂釣的老翁。
王寬緊走幾步,上前問道:“老先生,敢問縣城怎麼走?”前身雖是永平鄉人,卻早已舉家搬入縣城,安家在固業坊一帶。
老者年約五旬,氣質儒雅,頭戴鬥笠,著一襲寬鬆道袍,一看就不是個普通的垂釣老叟,所以王寬才會稱其一聲‘老先生’。
他回過頭來,見到王寬衣冠不整,目光不覺帶有幾分審視,問道:“你這兒,不是我仁壽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