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官長覺得太不對勁了。
女兒自從從鳳岐書院回來之後, 就把自己埋在了書房裏, 書本翻得嘩啦啦地響, 她以前的同伴喊她出去玩, 她猶豫了會兒, 居然拒絕了, 偶爾出去一趟, 竟然帶著幾本厚書去太學,請教太學生們論語。
春官長和夫人在女兒書房門口大眼瞪小眼愣了好久,誰都不敢先進去打擾, 好半響,楚紅珠竟然自己出來,看見爹娘一臉忐忑的守在門口, 頓時臉色微紅, 將手中東西背在身後,小聲問道:“爹娘, 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珠珠怎麼了?”夫人連忙問道。
“你先讓爹答應我, 不能笑話我。”
春官長此刻也有些著急:“爹絕對不笑話你, 我的乖女兒啊, 你要是不想去書院, 咱們就不去了, 你不能這麼嚇唬爹啊。”
“誰說我不想去書院的!”
“哎?”
楚紅珠從背後拿出幾頁書稿,往他懷裏一塞:“你幫我改一改,反正說好了, 不許笑話我!”
看著急忙跑走的女兒, 春官長更是一頭霧水,夫人從他懷裏拿出一頁書稿,一字一句地念道:“泰伯第八民可考。”
看著女兒稚嫩卻竭力寫得工整的筆跡,春官長心頭驀地一陣熱流湧動,簡直想老淚縱橫,他都記不起來叛逆任性的女兒上次認真地讀書寫字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仿佛回到了女兒四五歲的時候,坐在他懷裏橫撇豎捺地描字帖,時不時抬起小臉衝他甜甜一笑。
他又往下看了幾行,雖然行文生澀,白話痕跡明顯,但是他卻越發佩服孩子的奇思妙想。
“子曰: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故竊以為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譯 ‘可’為 ‘可以’有失偏頗。”
“孔子弟子三千,賢人七十,若民不可使知之,何談有教無類,何談誨人不倦。”
“孟子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
“……”
“餘以為,民可之 ‘可’當譯為 ‘善’。民善則從其善,不善則導其善,故曰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春官長看到最後,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我的女兒啊!”
夫人也不禁連連感慨:“我兒才入書院不足一個月,竟仿佛改頭換麵了一般,這般論調,真的是我那個整日隻會遛馬的女兒寫出來的嗎?”
“分明就是女兒的筆跡!”春官長自豪道,“一定是我往日對她的熏陶終於起了作用,常言道:虎父無犬子。我的孩子能差到哪裏去?”
夫人無奈搖頭:“好了好了,你熏陶你十幾年,也沒見她能看進去半本論語,我們改日還是備上禮物,去拜訪一下鳳岐書院的夫子們吧。”
“夫人說的是。”春官長回頭看她一眼,見她眉頭微攏,不禁疑惑道,“夫人還有心事?”
“紅珠淘氣任性,本對她沒有指望,熟料竟然能進入鳳岐書院,倒是可憐老大,已經刻苦讀書兩年有餘,還是沒有考上太學。夫君,我每每想起此事,便心如刀絞……”
春官長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連連搖頭道:“可是鳳岐書院已經開學,不可能同意再招學子啊。”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們讓老大去換紅珠……”
春官長蹙了下眉頭,猶豫片刻,還是拒絕了:“紅珠脾氣倔強,隻怕不會輕易答應,而且老大和紅珠同樣都是我的孩子,怎麼忍心為了這個舍棄那個,隻能是老大沒有天命。”
夫人歎息一聲:“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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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鳳岐書院照常上課,楚紅珠得意洋洋地將自己的‘泰伯民可考’交給先生,得了覃竹異一頓誇獎,她正打算向孫寶兒炫耀,卻發現孫寶兒的座位空蕩蕩的。她疑惑地詢問身邊人:“孫娘娘人呢?”
“寶兒說他以後可能來不了書院了。”孫寶兒座位旁一個小姑娘憂戚地說道,“他爹娘寫信把他青州的哥哥叫回來了,說是想讓他哥哥來鳳岐,讓他回家。”
“為什麼?”
“書院裏有姬念夫人,有覃夫子、容夫子還有譚然聖手,你說為什麼?若是季沁姐姐在報名之前公布了夫子名單,誰不削尖腦袋往裏邊鑽,管什麼蒼猿和敖餅嚇不嚇人。”
“簡直豈有此理。”楚紅珠惱怒地拍桌,“鳳岐遭人嫌的時候把人送過來,現在成了香餑餑又想搶回去,這是什麼道理!”
小姑娘慘淡一笑:“我下旬也來不了了,娘跟我商量讓姐姐代我來,她以後是要考太學的,我隻等著嫁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