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時光轉瞬飛逝, 臨近畢業前夕, 兩人大吵了一架, 亦或者隻是李譚然單方麵的吵架, 徐幽水隻是默默地聽著, 任打任罵, 不出一言反駁, 襯得她仿佛是個無理取鬧的跋扈大小姐。
李譚然氣惱地拉著她的袖子,飛快地向前走去。
徐幽水有些走神地看著她,心中有些莫名的憂鬱, 好半天才發現這裏不是回家的路,出聲提醒道:“大小姐,您走錯路了。”
“沒錯!”李譚然悶悶回答道。
“這裏是去春官府方向。”
“我就是要去春官府!”李譚然別扭了一會兒, 從袖子裏掏出徐幽水的賣身契, 在她麵前甩了甩,“我帶你去辦理戶籍。”
徐幽水大吃一驚, 看著她氣喘籲籲的模樣, 愣在原地。
李譚然依舊沒停下步子, 像是隻小蠻牛一樣拉得她跌跌撞撞的:“快些快些, 爭取今天辦好, 然後我們明天就啟程去青州!”
“啊?”徐幽水還在呆愣中, 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李譚然停下步子,皺起了眉頭:“你不願意嗎?你去青州求你的學,拜你的墨門。墨家能收你, 就不能收我嗎?難道我比你笨不成?”
“你要和我一起去青州?”徐幽水詫異地問道。
“你不願意?”李譚然皺起了眉頭。
“我自然願意。”徐幽水這才回過神來, 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停下步子,“大小姐,可您為什麼要把賣身契還給我?”
李譚然垂著眼睛支吾半響,見徐幽水一副頗有耐心等待答案的樣子,這才不情不願地說道:“我聽見堂叔家那幾個臭小子嘲笑你,說你雖然進太學讀書,也隻是陪讀的身份,以後一輩子丫鬟命而已,還說——”
“還說什麼?”徐幽水溫柔地問道。
“還說等我不要你了,掏幾兩銀子把你買回家,什麼髒活累活都讓你幹,誰讓你現在處處壓他們一頭……”李譚然氣惱地握住了拳頭。
徐幽水失笑,她輕聲問道:“那你會不要我嗎?”
“當然不會啊,幽水你這麼好!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李譚然誠摯地說道。
複雜的情緒在徐幽水漆黑的眸中一閃而過,她看著李譚然手中的賣身契,屈膝彎腰,緩慢地跪了下來。
李譚然頓時急了,趕緊拉她起來:“你在幹什麼啊?快起來!”
徐幽水指了指她手中的賣身契。
李譚然連忙把那張薄薄的紙地給了他:“給你,快起來好不好?不是說好了我們要做一輩子的朋友嗎?這樣下跪我就不認你了!”
“大小姐。這是最後一次。”徐幽水緩慢地說道,她將那賣身契捏在手中,上麵還留著她曾經稚嫩的筆跡和已經稍有褪色的手印。她低頭笑了笑,突然伸手將這張紙撕成了碎片,隨手撒進了風裏。
“你在做什麼?”李譚然大驚失色,伸手去捉紙張的碎片,卻隻是徒勞,她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把這個撕了,怎麼去官府恢複戶籍?你真願意一輩子是奴籍,抬不起頭嗎!?”
“不會的,我會去參與六官府的選拔考試,到時候自然會有戶籍……”徐幽水笨拙地安慰著她,“大小姐,我幼年家貧如洗,無法求學,為了得到更多機會,便設計進入清郡李家,遇到你、跟你一同進入太學,也是我明裏暗裏推動的。我利用了你很多年,我知道你心裏明白,可你從來不曾說出來。這讓我更加內疚。”
她停頓片刻,神色略帶些憂鬱,“今天早些時候,我看到你去主母房中偷賣身契,我以為我惹你生氣了,你要趕我走,心下立刻就慌了,我這才知道,我不想離開你,我不想斬斷我們兩人之間這唯一的羈絆,即便這羈絆令我尊嚴掃地,卑微如塵,我也覺得沒有關係。——我不會離開你,即便你不要我,也不會離開。”
李譚然愣在原地。
徐幽水跪在塵土之間,眉目溫柔,顏如舜花,她抬眼回望著眼前人,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隱約有星光閃爍:“我永遠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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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譚然第一次做出離家出走的事情,而且一走就是兩年,還拜入了墨家當代巨子門下,成為墨家的嫡傳弟子。氣得她出身儒門的父親大罵逆女,恨不得跟她斷絕關係,卻又舍不得,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眼巴巴地希望女兒趕快改邪歸正。
這段時間,徐幽水一直在她身邊,她也因此見到了徐幽水那個神秘的師父。他模樣貌不出眾,乍一看和飯後在樹下納涼的村莊老人沒有不同,但這位老者在墨門很受尊敬,即便是李譚然那位身為巨子的師父,也要敬重他幾分。
老者衣著破舊,回到墨門的時候更是像十天半個月沒吃飽過飯一樣落魄,徐幽水侍奉他左右,老者詢問她近些年的情況,以及今後目標,徐幽水一一稟報。
老者聽得連連皺眉,最後勒令她跪在墨門的眾聖祠,靜思己過。
李譚然偷偷摸摸爬牆去看望她,見她正端正跪在蒲團上,連腰杆都不打彎,頓時氣得大罵她迂腐:“又沒有人偷看,你就不知道自己歇一歇麼?”
“恩師所罰,當百倍受之。”徐幽水回了一句,看見她怒氣衝衝的模樣,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個笑容,“今天課業結束了?”
“沒結束,師父要照顧小師弟,講的都是些他們聽不懂的東西,但我早學會了,聽著沒意思就偷溜了。”李譚然從袖子裏掏出手帕包裹著的一捧點心,放在她麵前,撐著下巴鬱鬱說道,“我剛一出學堂,就聽見你被罰跪,特地來看看我的幽水小可憐。”
“我自作孽。”
“明明是你師父太嚴厲!”李譚然豎起眉毛,“我聽人說,他崇尚墨門 ‘非攻’理念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還妄圖親身進入妖魔古地,對妖魔進行教化,真是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