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北的破曉時分來的格外晚, 臨近卯時, 周遭依舊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正氣軍縮在雪窩之中, 眉毛都沾上了雪粒, 他們一動不動, 像是蟄伏的野獸, 在等待最合適的時機。
若是擱在帝都,這個時辰的西市上已經充斥著小販的叫賣聲;東邊的六官府正在灑掃門廳;皇宮內,勤心殿內朝議已經進行了一半;而鳳岐山麓的書院裏, 正是書聲琅琅,聲音中隱含的正氣,引動周遭霧靄流嵐緩緩流淌, 如夢似幻。
想到這裏, 九鳳有些想念,隻盼望此戰早些結束, 自己能帶著弟兄們早日歸去。
沉重的雪壓斷了他們頭頂一枝粗壯的雲杉, 森林中濃稠的夜色漸漸消散, 妖魔大營開始進行清晨的換崗, 晝夜更替的時刻, 是妖魔們一天之中警惕最低的時候, 也正是他們開始行動的時刻!
九鳳抬了抬手。
一聲沉悶的響聲從不遠處的孤山上傳來,換崗的妖魔們疑惑地抬起頭,隻見常年積雪的孤山山頂上大塊的雪塊突然開始緩慢地崩塌, 重重地砸落在陡峭的山坡上, 下一個瞬間,大片的雪浪翻滾著從遠處奔襲而來,如同從九天之上流瀉而下的銀河,要將一切吞沒殆盡!
“進攻!”九鳳冷靜地說道。
“是!”
蟄伏多時的正氣軍們立刻從雪窩之中顯現身形,像是一張張繃滿的弓,他們步伐沉穩,身形如電,飛快地朝著妖魔大營掠去。
雪崩的巨大聲響吸引了所有妖魔的注意力,他們的潛入沒有被絲毫察覺。
妖魔大營內布局雜亂,帳篷四處亂撘,充斥著刺鼻的酸腐氣味,還有的妖魔住在地洞裏,有的住在樹上。這裏不像是人族的兵營,一眼就能看到主帥的住處。
九鳳心中一緊。
他們時間極為緊迫,按照季二的計算,不過數百個呼吸的時間,妖祖骨中的妖祖意誌就會發現他們,若是那時候他們還是無法找到郭必安,那麼很可能會盡數命喪於此。
九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想這徐幽水生前曾經對郭必安的評價。
“郭必安依舊保持著很多人族的習慣,即便是身為人倀,也從不肯用黃泥裹著身體。——所以他不可能會和這麼多妖魔混居在妖魔大營內部,但是若是太遠離這裏,他的安全又無法得到保證。”
“妖魔大營麵朝孤山,背靠北海。地勢西低東高……”
九鳳蹙起眉頭思慮片刻,道:“跟我來。”
正氣軍們繼續前進,偶爾遇到個不小心發現他們的妖魔,他們都利落地將其捂住嘴巴割開喉嚨,動作幹脆利落。
這就是士兵和書生的不同,若是擱在鳳岐書院的學子身上,即便是有正氣護體,在斬殺妖魔時候心中也會猶豫這是否會違背仁義道德,但是士兵們則不會,他們見慣了血腥,妖魔的性命在他們看來,就如同畜生一般。
這也是當初季沁挑中他們的原因。
雪崩的轟隆隆聲音震耳欲聾地在耳邊回響,不過數十個呼吸的時間,已經到了妖魔大營外,眼看將淹沒整個大營。正在這個時候,妖王饕餮出現在半空中,運用著渾身的妖力和雪崩的力量對抗,頓時,滔天的雪浪似乎有減緩的趨勢,他們甚至聽見了妖魔們集體的歡呼聲。
然而正氣軍卻默默地在心中數了三個數:“一,二,三——”
三聲剛過,雪勢頓時又以勢不可擋的盡頭向下席卷,一些來不及逃離的妖魔立刻被卷入了滔天雪浪之中,頃刻就沒了痕跡。
就在雪崩要將整個大營吞沒的時候,一道巨大的光柱突然從妖魔大營正中升起,直衝雲霄,光柱正中一道虛影升起,它人首蛇尾,身形巨大能夠吞食日月。它令在場所有妖魔怯怯匍匐在地上,連哀嚎都忘記,隻會無法抑製地發抖,連妖王饕餮,也仿佛被壓住後頸一樣,不得不單膝跪在地上。即便是對妖魔的一切都毫無敬畏之心的正氣軍,也覺得胸口仿佛被什麼壓迫著一樣,不得不外放出正氣與其相抗拒。
——妖祖意誌!
朱衣回頭看了一眼,刹那間被駭得臉色慘白,他詢問九鳳:“這是妖祖意誌,我們當真還有時間嗎?”
“這是鳳岐書院的學子們研究近些年來妖祖骨現世引起的異象,又以季家主手中的妖祖骨做實驗推測出來的妖祖意誌能夠抵擋雪崩所需要的時間……”他話音還未落,突然愣住,不顧被發現的危險,硬生生地在還沒有絲毫遮蔽物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眼前出現了一道狹長的地縫,地縫下深不見底,隱約能看見黑氣翻湧。
這地縫足足有三丈寬,彼岸絕非人力能夠到達的,而郭必安很可能就在那一側的某個地方。
九鳳回頭看著身後的部下,麵帶難色。
齊長平頭也不抬地從隨身的背包裏拿出了折疊翼:“咱們不是還有這個嗎?”
“這東西隻能用一次,若是這麼用了,一會兒又怎麼從這個地方逃開?”朱衣擔憂地問道。
九鳳也搖了搖頭:“我答應過季家主,會盡力把你們安全地帶回去。”他沉默了一會兒,道,“周陽、朱衣!”
“屬下在!”
“你們兩個同我一道,我化形帶你們過去,其餘人開始按照原計劃撤退。”
“是!”兩人立刻領命。
“統領!?”其餘人則滿臉詫異,不敢相信九鳳竟然在最後行動的時刻將他們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