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的百姓這兩天在一波接一波的衝擊之中有些懵。
布告鏡是各州了解信息的最快途徑, 是以每逢布告鏡更新, 附近的茶樓、書坊都會聚滿人, 茶樓中為此還專門請了識字的先生為大家解讀每月的新消息, 而書坊中則多是直接購買謄抄手稿的讀書人, 久而久之, 還因為形成了小型集市, 少則一日,多則三日。
這個月也是如此,書坊門口已經擠滿了為自家老爺購買布告鏡謄抄稿的書童, 茶樓也早早有人占座,還有不少州城附近莊子裏農閑的農人,也聚集在此, 采買一些日常用品, 順便聽一聽有沒有什麼新鮮趣事。
日上中天,茶樓中常來的先生還沒到, 有人不禁急了, 詢問掌櫃:“怎麼還不見趙先生?平常不是一早就到了麼?大家都等著呢!”
“就是啊。”
“各位恕罪, 可能是路上耽擱了。夥計已經去催了。”掌櫃的連忙作揖。
“掌櫃的!掌櫃的!”不一會兒, 那氣喘籲籲的小夥計就趕了過來, 坐在門檻上喘了一會兒粗氣, 才接著說道,“我剛遇到了趙先生書童,他說, 趙先生似乎是被困在書坊了。”
“怎麼回事!?”掌櫃連忙問道。
小夥計吞吞吐吐, 眼看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掌櫃索性起身,招呼小夥計帶路,急匆匆地朝書坊方向趕去。
說來,這趙先生也是冤枉,他從交好的朋友那裏得知今天布告鏡會更新消息,於是一早便派遣身邊小童去書坊,然而小童一去兩個時辰還不見歸來,他怕耽擱了與茶樓約好的時間,便親自出門去看看,結果發現一踏入書坊,就如同踏入泥沼一般,脫不得身。
一位好友拉住他的袖子,劈裏啪啦地說道:“當初前秋官長徐幽水被俘的時候,賢弟寫了一篇文章替她申辯,是不是?”
趙先生額頭蹭地一下冒了一層的汗,他那時候因為這篇文章,受了不少唾罵,不僅學業進行不下去,還連累家人,出門都得遭到指指點點,生活幾乎無以為繼,後來還是季家商行的管事暗中救濟他些許,這才不至於撐不過去,如今乍一聽聞同窗提起此件舊事,無奈搖手道:“往事休提。”
“怕事什麼,快隨我來!”
好友扯著他的袖子,生拉硬拽地將他帶到二樓,他這才發現,書坊大堂和樓梯上全是吵吵嚷嚷的書生,還有不少臨近書院的學子們,正拿著手中謄抄稿,搖得呼啦啦作響。
“秦大人,暫且留步。這是去年那篇《徐論》的作者,當年大人評論他的文章 ‘一竅不通’,以至我這位兄長學業無法繼續,閉門半年不出,如今隻能在附近私塾中代課維持生計。今日陛下親自為徐秋官 ‘平反’,秦大人——”
這趙先生腦子轟隆隆作響,好友後邊說了什麼,竟是一句都聽不進去了,他顫抖著手指打開剛剛買的布告鏡謄抄手稿,正中便是司史官主筆的文章,名字是《百日北地》,記敘了當年徐幽水在北地最後一百天的作為,附上她留下的許多手稿,還有一篇委托晉王珩轉交女皇的私信,這封信按照她的遺願本該毀去,卻被女皇留了下來,用在今日公布。
司史官用詞精簡沒有絲毫贅餘,通便皆是敘述,不帶絲毫個人色彩,但不知怎麼地卻看得趙先生鼻子一酸,幾欲涕下。
“我就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趙先生喃喃道,這話剛一出口,他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觀她臨死前的部署,她根本就沒想過為自己正名,原來她真的不在乎……”
好友見他失態,連忙拽了下他的袖子,趙先生匆匆抹了一把臉上眼淚,這才發現剛剛與好友說話的那位秦大人有些眼熟,他定眼一下,滿臉驚愕:“秦……秦刺史!?”
秦姓刺史示意他免禮:“當年徐秋官長的事情,是我小人之心,近日我會前往她的衣冠塚叩拜致歉。卻不知我當年孟浪之言,竟害的你如此,這是我的過錯,明日你去我府上,我為你寫一封薦信,推薦你前往太學,繼續學業。”
趙先生一驚,連忙行禮致謝。
秦刺史示意不必,這才轉身離開。
此刻秦刺史也是欲哭無淚,心中隻想把自己的上官千刀萬剮一百次。
青州因為有兩個王朝內頂尖的書院,素來以言論新奇自由著稱。當初徐幽水出事後,州城之中懷疑她苦肉計的言論甚囂塵上,為了避免被妖族密探察覺,他奉上官之命控製輿論,說了不少違心的話,還打壓了一兩個出頭鳥,這才將這觀點壓製下來,如今陛下下旨為徐幽水正名,卻還是他出來收拾當初的殘局,這臉打得他可是又冤又疼。
不僅是他,州衙中差不多有些名望的同僚們都被州侯派了出來,微服在各大書坊茶樓中,力求配合布告鏡上的文章,早日洗脫徐幽水曾經背負在身上的汙名。
秦刺史長歎一聲:這位機關算盡的前秋官似乎無意身後名聲,隨意後世評論她的功過是非。可惜她不在乎,卻有人在乎,這人不惜為她傾盡財力,甚至培養出了王朝第一支正氣軍。
想起最近帝都中風起雲湧的諸多事情,秦刺史就一陣頭疼,隱約覺得最近的熱鬧應該還沒結束。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布告鏡又再次更新,不過這次隻是些普通時政時聞,以及各州的征兵告示和一些封賞。
“今年開始征兵了啊。”
“例行的冬季征兵,今年你家小子去不去?”
“我家老大考上書院,老二沒什麼本事,索性送去當兵。”
“不過,不會正好遇上打仗吧?”
“咦?我估計還得休養生息幾年吧。”
茶樓中熙熙攘攘,其他人正討論著征兵事宜,趙先生趁機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他瞥見手稿角落裏女皇最近的賞賜,突然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門口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聞聲看去,正是幾個知交好友急急衝他招手,手中拿著今日布告鏡的謄抄稿,趙先生見此,連忙趕過去。
同窗們扯著他直奔附近書坊的二樓,那裏早有人在等待,相熟的文士圍坐在一起,小爐上茶壺正冒著熱氣。
“趙家二郎來了,我們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