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蘭妡沒能成功保住這個孩子。
說也奇怪, 在此之前, 她並未對這個孩子抱有太多的渴念, 可是在真正失去它後, 她才覺得失望的痛楚。這種感覺甚至不像是難過, 而是從髒腑裏活生生地剜掉一塊肉, 錐心刺骨的痛意, 仿佛整個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幽蘭館從未像現在這樣布滿愁雲慘霧,雖仍舊忙碌著,歡喜卻不複存在, 冊立皇後的榮耀,複有身孕的欣喜,仿佛從此化為烏有。
厲蘭妡早已從昏厥中清醒過來, 神情蕭索, 嘴唇發白——她整張臉都蒼白得嚇人。事發之後,她並未大吵大嚷, 而是沉默以對, 眾人看在眼裏, 反而更加驚懼, 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吳太醫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請……請恕微臣無能……”
他還是怕她, 也對,他是親眼見識過她的手腕的,怎麼會不害怕?說到底, 她籠絡來的人心也隻是一點順從, 而非真意。
厲蘭妡輕輕歎了一聲,“本宮知道,吳太醫已經盡力了,本宮不會怪罪任何人,你且下去罷。”
“嗯?”吳太醫抬頭,見她平和如初,心中愈發訝異,卻不敢就走。
到底是聶倩柔明白,她揮一揮手,“皇後娘娘讓你下去,你就先回太醫院罷,等有事再叫你。”
吳太醫如蒙大赦,忙提著藥箱跌跌撞撞地出去。這裏聶倩柔卻坐在床邊,拉起厲蘭妡的手溫聲道:“妹妹你別太傷心了,這個孩子沒福來到世上,那是命裏注定,你們母子緣分上差了一點兒,可妹妹你以後還會再有孩子的……”
“姐姐的意思我都知道,姐姐放心,我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我會愛惜自己身子的。何況你也清楚,我一向是心硬如鐵的人,沒有什麼能使我難過。”厲蘭妡摁了摁她的手背,還勉強衝她一笑:“姐姐你也回去吧,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是心硬如鐵,還是故作堅強,旁人不得而知。聶倩柔見她這般,心中反而泛起一陣酸楚之意,再待下去卻也不見得有益,她隻得起身,“陛下還在正殿議事,我得派人知會一聲。”
厲蘭妡扯了扯她的衣襟,搖了搖頭,“不用打攪陛下了,事已至此,何必還叫他過來?”
聶倩柔見她意思堅決,隻得絞著手絹,無可奈何地離去。
寢殿複歸寂靜,厲蘭妡倚在枕上,靜靜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見明玉一手抓著蕭忻的胳膊進來,脆生生地在她床前道:“母後,忻弟有話同您講。”
蕭忻畏縮地上前一步,垂著頭,低聲而怯弱地道:“母後,對不起,我不該胡鬧,要不是我到處亂跑,母後您也不會被石子絆倒,小弟弟……”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已帶上一絲哭腔。一個小孩子,未見得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可是當他知道,他本來會有一個小弟弟或小妹妹,現在卻沒有了,他也會因此難過。
厲蘭妡冷靜地看著這兩個人,眸子裏不帶一絲情緒。
明玉怕她責罰,忙道:“母後,忻弟也是無心的,您若是要罰他,就連女兒一塊罰好了。”她將小身板挺得筆直,倔強得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厲蘭妡看了半晌,總算歎一口氣,拉起兩人的小手,“你們都是母後的兒女,母後當然不會責怪你們,可是你們也須記著,凡事不要驕縱任性太過了,母後若在時,還可時時看顧你們,母後若是不在了,誰來護著你們呢?”
蕭忻天真地仰起臉兒,“母後為什麼會不在呢?”
厲蘭妡揉了揉兩人的小腦瓜子,並不作聲。
這一日有許多人前來看她,除卻各宮的妃嬪,連太後也差伏姑姑送來許多貴重的補藥,還捎帶上幾句真心寬慰的話:她是女人,自然也能夠同情女人,何況厲蘭妡自當上皇後之後,並未作威作福,對太後亦禮敬有加,兩人相處和睦,關係反而比從前好了些。
蘭嫵聽到了消息,當天就坐著車轎進宮探望。她著意勸解了一番,原本還想留在這裏照顧幾天,反而厲蘭妡催著她回去,笑道:“我早聽說你有了身孕,睿王寸步不離的,若留你在這裏,恐怕他不放心。”
蘭嫵紅了臉,“哪有的事,娘娘別胡說。”話尤未了,外頭有人遞了一封書信來,果然是睿王的親筆,雖不敢明著催她起身,字裏行間俱是關切之意,蘭嫵看了,越發臊得臉熱。
事已至此,蘭嫵反而不好留了,加之擁翠也在一旁取笑,她亦擔心自己有了身孕,相形之下,厲蘭妡恐怕倍添傷感,因此也便順水推舟地告辭。
厲蘭妡跟著送到門邊,命擁翠一路引她到宮門,自己卻折返房裏。她見到一個意料之中的人——小江。
小江一接觸到她冷冷逼視的目光,立刻低下頭,聲音又急又快,“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是,我答應過你,不會流產,但你也知道,我隻是一個係統,偶爾出了意外也難免嘛,這次的事,就是因為數據紊亂造成的。你放心,這類錯誤我以後不會再犯了,為了補償你,我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