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盯著灶裏的火發呆,隔壁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她娘周氏出現在廚房外。
周氏出嫁前是家中小女兒,雖娘家窮,可上頭哥哥姐姐都還算疼她,嫁了人後,公婆也不是苛刻的人,丈夫對她也好,生了三個孩子,更是各個乖巧懂事。她這一生,雖沒享過什麼福,卻也沒吃過多少苦。三十五歲的人了,生了一張圓臉,性子又綿軟柔順,身上並無一般村中婦人的滄桑困苦。
可這一朝變故,給了她極大的打擊。她本就不是要強的人,這些日子幾乎要哭幹了眼淚。
昨晚將王婆子的話說出口後,她就後悔了。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哪個當娘的不疼?
李山破天荒罵了她一頓,她雖哭過一場,心裏卻也鬆了口氣。
隻是家裏如今的情況實在不樂觀,當家的臥在床上,治病的銀子沒有著落。大女兒青柳十七歲了,自一年多前被人退了親,一直沒有媒人上門。二女兒十四歲。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可家中這種情況,誰還敢上門來?小兒子十一歲,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時候。
家裏的頂梁柱現在倒下,剩下這些小的小弱的弱,沒了當爹的護著,這一家子該怎麼辦?
周氏不敢細想。
她看著灶下的大女兒,勉強扯了個笑,道:“怎麼不多睡會兒?我看你們昨晚房裏燈也亮到挺晚的。”
青柳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隻當沒看見她娘紅腫的眼睛,“醒了就睡不著了,爹醒了嗎?”
周氏搖搖頭,李大山昨夜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是因傷口痛,還是心裏煩。
青柳道:“早飯已經熟了,在鍋裏熱著,我先去吧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洗了。”
周氏點點頭,又輕聲道:“今年那些繭子,到昨晚全部織完了,得了一匹布。我原想著待織成了,拿去鎮上換成棉布,給你們姐弟做一身新衣裳,誰知——罷了,一會兒你順便去你大伯家問問,你堂哥什麼時候回來,那匹布托他換了銀子吧。”
見她眼眶又要濕起來,青柳忙道:“去年做的衣裳,現在還新著呢,今年就不用再做了。等爹的腿好了,要多少新衣服沒有呢。”
周氏胡亂應了一聲,兩人都知道,這話不過是在安慰自己罷了。
青柳端著木盆往河邊走。
天色仍早,太陽還在大遙山後頭,未升起來。
但農家無懶人,這時候路上已經有許多人走動了。
她一路與人打著招呼,熟悉一些的便停下來問她爹的情況,之後眼睛又略過她額頭上的疤痕,惋惜地歎氣。
青柳隻作不知她們在歎什麼。
到了河邊,她找了塊平滑的石板蹲下。
十月清晨的溪水,很有些透骨的涼意,不過她早已習慣,也不覺得有什麼。
太陽漸漸升起,河邊也變得喧鬧起來。洗衣的、打水的、淘米的,河道兩側的石板上蹲滿了勤快的身影。
青柳身側也多了兩個婦人,兩人不知在談什麼,說得正起勁,她無意間也聽了一耳朵。
一個道:“千真萬確的事,昨天我見槐花婆婆從那宅子裏出來,就問了她。林大善人為了他死去的大兒子,願意花二十兩說一門冥親呢。”
另一個倒吸一口氣,“二十兩?!”
先頭那個道:“可不是,到底家大業大,一出手就不是我們這種小戶人家能比的。他那兒子死了有十多年了吧?聽說當初連屍首都沒找回來,也是可憐。”
“整十年了,當年我才剛嫁過來,印象深著呢,林夫人為了這事,都昏死了好幾次。”
“唉,你看他們家,這麼大的家業又怎麼樣呢,每一代人丁都這樣單薄,好不容易這代生了兩個兒子,偏又給死了一個,都是命啊。”
兩人感歎了幾句,又說到那二十兩上頭來。直道不知哪戶人家有這樣的好運,一個死去的女兒,還能值個二十兩。
她們口中的槐花婆婆,青柳認得。她也是李家溝人氏,是本地有名的鬼媒人。
若有人家要給家中早逝的孩子結冥婚,都要請她去說親撮合,尋另一個未婚早夭的孩子,然後進行占卦,若卦象允許二人成婚,就給兩個鬼魂做冥衣,在深夜舉行合婚祭,並將男、女並骨合葬,意思是他們在陰間尋到了配偶,這便是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