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結婚,是借了廣和劇場的地方,請了尚默芸主持。
沒有高堂,師母就坐在了上首,喝過了敬茶,也慈祥地說了些期望。那天人來的格外多,差不多全是尚楚年的親友,因為林君悠沒有親戚,也沒有什麼朋友,又是在北平。尚派的許多弟子也都來賀喜,還有借著尚默芸麵子來的,一撥又一撥,很是熱鬧。大家想出了各種各樣的折子折騰,蒙著眼睛認新娘,背新娘轉場子,兩人合著咬平安果,還非要他閉上眼睛,說林君悠的臉上有幾顆痣,笑得時候露了幾顆牙齒,是做眉毛細還是右眉毛細。不說,就不讓新娘跟著入洞房,直把尚楚年整得額頭都冒了汗。
總算過了亥時,大家也鬧騰累了,紛紛散了去。林君悠和尚楚年也終於得了空,回去休息。
她望著他俊俏秀氣的眉眼,笑:“你怎麼那麼多損友?”
尚楚年也是一臉無辜:“平時看得都挺正經的,誰知竟都是這樣沒正行?”
那一夜的甜蜜曆曆在目,她是第一次了解,婚姻原來是這樣一個美好的事情。之後的日子也平平淡淡,安安穩穩。林君悠自認沒有什麼大誌向,隻要有人肯陪她,肯護她,肯避她顛沛流離,肯免她無枝可依,哪怕日子清苦,卻也覺得甜蜜。
再後來,她又兜兜轉轉,幾次三番被逼上絕路,經過無數的驚險和風波,她卻始終都記得,和尚楚年在北平的那段日子。千千萬萬個人中,那麼多歲歲年年之中,竟然真的會有一個人,不計較你所有的過往,不計較你所有的不好,他懂你,他愛你,在人世那麼多的離合悲歡之中,就在那個地方等著你。
尚楚年,也許是林君悠這一輩子,遇到過的最好的人。
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也是林君悠這一輩子,最好的時光。
隻是好景不長。
民國十一年初的一場大雨,淅淅瀝瀝下了整整一個星期,臥床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尚默芸也終於捱不過去,甚至沒來得及交代什麼,就撒手人寰。尚楚年和幾個徒弟一起,料理了師傅的後事。半年之後,師母在尚楚年的介紹下,認識了失孀的藥店老板張康,很快改嫁。
北平已經沒什麼可留戀,恰在這時候,上海那邊有消息,程來劇場的老板要將劇場賣掉,尚楚年和林君悠商量了之後,決定將劇場盤下來,他又收了幾個徒弟,平安沒事做的時候,也會跟著學戲。
直到民國十二年六月,東北的璋軍一路西下,越過淮河,直逼南京,受民國政府之令,阮承川率三十萬淮軍,與其在約在上海會談。這一條消息,自然又是在大街小巷傳了遍。說是受令會談,實際淮軍如今勢力之大,早已不在民國政府掌控之內,民國政府的動機自然是希望兩軍鷸蚌相爭,然後坐收漁翁之利。而璋軍西下,就是為了與淮軍一較高低。淮軍也是一家獨大,早就想將璋軍地盤收於麾下。
如今已然是箭在弦上,兵戎相見在所難免。
卻讓人沒想到的是,阮承川來到上海的第一件事,不是向璋軍下會晤函。而是下令全城搜捕,搜捕原因不明,但搜捕力度之大,簡直是要將這不夜城傾倒過來!林君悠本是和尚楚年坐在屋子裏麵包餃子,這可是尚楚年的拿手絕活,他的十指纖長靈活,撚得每一個餃子都栩栩如生,有元寶餃子,有兔子餃子,甚至還有老鼠餃子,一個個憨態可掬,平安在一邊看得直樂:“阿爹包的餃子好漂亮!”
林君悠也是捏著麵皮,但舉止已然有些緩慢了,樣貌也有些福態了,卻也是笑眯眯:“你阿爹又不是第一次包餃子了。他每次包餃子,你都要誇一遍!”
平安舉起一個老鼠餃子,瞅了瞅:“本來就是嘛!”望了望林君悠隆起的小腹,“阿爹最厲害了!哪裏像阿娘,包個餃子都慢吞吞……”
尚楚年也是嗬嗬笑:“你阿娘那是有了小妹妹,自然比不上你阿爹動作麻利了!”
“小妹妹……”平安湊過來,突然有些失落,“阿娘,你有了親生的小妹妹,會不會就不要我了?”
“怎麼可能?”林君悠一手的白麵,就蹭上了平安紅撲撲的小臉蛋,“平安也是阿娘的女兒,小妹妹也是阿娘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都一樣疼!”
眼看著餃子已經滿滿當當擺了一案板,挨著擠著,再放不下一個。尚楚年笑著就將案板端了起來,“數量差不多,應該夠吃了。現在就去下鍋!”站起身,又瞧了瞧平安,一手伸出來,牽過平安,“走!跟阿爹下餃子去咯!”
平安笑嘻嘻,“好。”
卻突然有人敲門。
“咚咚咚咚——咚咚——”
林君悠起身,準備去看看,尚楚年卻一下疾步走過來,對他使眼色,道:“這麼著急,不見得是好事。我去開門,你就坐著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