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那幅畫,德妃又專門派人送來賞賜。除去衣衫飾物,紅木盒底竟壓了張萬兩銀票。文錦坐立難安,沒想著德妃竟給自己這般恩惠。連著幾日不眠不休,做了一套夾襖請舞陽帶進宮裏。德妃和舞陽見她這般知恩圖報,心裏更親近幾分。
有了這張銀票,文錦覺得萬分踏實。盡管前路漫漫瞧不清方向,至少還有些保障沒有後顧之憂。文錦命人將銀票折換成十張,拿出三千兩交給徐夫人,為文彥和她以後打算。
徐夫人堅決不受,文錦卻話語堅定:“所謂一入豪門深似海,誰也說不清以後怎樣。娘親和阿弟是我最大的不舍,也是我最大的依靠,你們過的好我才沒有後顧之憂……我若過的好,娘親也別指望攀附,讓阿弟自食其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若過的不好,娘親也別難過,橫豎當沒生養這個女兒。”
徐夫人聽她這般說,立時落下淚來。好一會兒才道:“你爹爹向來跟我說,錦兒不同於尋常女子,今日娘親才知這話真意。有這三千兩銀子,就算你弟弟一事無成,也夠我們安享終身。娘聽你的,以後願點長明燈為我錦兒祈福。”文錦聞言又是欣慰又是感動,撲進她懷裏大哭了一場,直說自己何德何能,托生給他們為女。徐夫人卻說有她為女,死而無憾。母女兩個諸多感慨,直說了半夜體己話方才睡下……
隔天,文錦列出一條長長的清單,具是嫁妝等物。吳老夫人的某些話她是聽進去的。成王府內幾個女眷的家世背景她已打探清楚。除了張孺人是仆婢出身,其他幾個非富即貴,自己進門的確勢弱。置辦些必要的嫁妝,一為娘家長臉,二為以後立足,已是刻不容緩。所以她打算拿出三千兩,購買田莊、別院。
徐夫人命人幫著打聽了幾處,文錦想親自看看再做定奪。徐夫人覺得她不宜拋頭露麵,免得被天家知道不好。文錦卻堅持己見,不肯妥協。徐夫人慪不過她,隻得答應下來。卻要她做男兒打扮,跟以前隨父出遊時一樣,文錦欣然同意。翌日一早,便將烏發束起,找出一件父親年輕時的藍衫穿上,帶著小廝妝扮的忍冬乘車出府。
路上,趕車的秦叔頗為感慨,說已有數年不曾帶文錦這般出門。文錦想起以前種種,不由心生懷念,命他先到老宅子附近轉轉。
所謂老宅,是文錦曾祖徐懷信所建。徐懷信是定國公嫡次子,雖未承爵卻因定國公偏寵,承繼不少店鋪市麵。他為人精明,極善經營,不出十年便富甲京城。於是買地置產,建下豪宅。據說占地八畝,縱深四進,房屋百間。裏麵亭台樓閣,假山幽湖,無一不有。雕欄畫柱之精,布園設景之美,堪比侯門王府。可惜徐懷信晚年耽於享樂,不思進取,家道由此中落。文錦祖父時,潛江決口,水漫京都,老宅後院悉數被淹。洪水退後,無力複建,隻就著所剩兩進房屋圍了院牆,便是今日規模。徐翰林在時,喜歡行出後門,收拾殘垣斷壁,種花栽柳,鋪路置石。久而久之,竟拓出一處閑雅之境,常有過客駐足請遊,人稱徐園。徐翰林去其偏旁,更名為‘餘園’,謂之“既劫後餘生幸免於難,便非‘一二人’所有。”由此對外開放,還建亭台長廊供人休憩。多少文人墨客慕名而來,談文論道留詩題字,可謂名噪一時。徐翰林死後,徐府難以為繼,餘園隨老宅幾度易主,再不複往日盛景。
馬車緩慢繞行,文錦細細環視。正值深秋,百花殘敗,群柳無姿。文錦難抑心內惆悵,命忍冬兩人止步,自己下車慢行。
腳踩在青石路上,往事情景一一浮現。春放紙鳶夏撲彩蝶,秋品金菊冬踏皚雪,從姍姍學步到懵懂總角,十數年光陰,多少歡笑盡灑於此,而今竟成一介過客。
正傷懷欲淚,突聽有人吹簫。簫聲渾厚空靈,如煙似霧,彌漫升騰,籠蓋四野。文錦循聲而去,但見博雅亭裏矗著一個男子。他背身而立,白衣勝雪,烏發如墨,肅風挑動衣袂,說不出的飄逸出塵,仿若天人一般。
文錦不敢叨擾,靜靜聽他吹奏。此時旋律漸轉,仿若雲水奔騰,擊石拍岸,洶湧澎湃。曲調反反複複,直擾得文錦心緒大亂,緊握雙拳方能穩住。而後簫音陡轉,嗚嗚咽咽,如泣如訴。待簫聲戛然而止,尚有餘音嫋嫋,縈繞不散。
文錦心有所感,潸然落淚,正沉浸其中難以自控,突聽一個清雅之聲問道:“亭下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