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人稱青老頭。
稍微早些年頭的時候……對,就是很早很早,還算很年輕的時候,連把妹是什麼都不懂的那種青澀年華的時候,又有人稱他為“青老怪”。
大概是因為他一直以一副十分邋遢的模樣出現在眾人眼裏。頭發亂糟糟,胡子拉碴,衣服的領口也不好好係好。一雙小眼滴溜溜轉著,要不是因為打著神醫穀的名號出來,恐怕基本上不會有人去請一個“叫花子”、“神經病”來給自家的人醫治。
這說起來,倒也不能怪他,誰讓他沒日沒夜跟中了毒一樣沉浸在醫學的聖堂裏不能自拔。
其實一開始青山也不是這幅模樣的,十幾歲的時候也是跟尋常人看見的家裏的少年一樣,文質彬彬,穿戴整齊,禮儀全數都做,沒有什麼可以落人口舌,讓人挑剔的地方。若要論起當時對於青山的評價,都會有一個“俏公子”的名頭。
他本來就是大戶人家出身,因為自小體弱多病,家裏花了大價錢請了當時還在神醫穀的赤岩——也就是赤老頭上門給他醫治。
神醫穀在修仙修道這些人的世界裏算是名氣響當當,沒有人不信服。但是在尋常的人家裏,就等於無證營業的野路子,沒有任何保險和可以追溯投訴的渠道。
家裏人是走訪了很多“名醫”,四處求醫無果之後,萬般絕望之下,聽到了神醫穀的傳說,求人打聽幾經波折又幾經巧合,真的找到了神醫穀的人。
正所謂久病成醫。
青山小時候雖然一點都不懂醫術,但是聽到那些曾經給自己診斷的“名醫”們在自己身邊論診、用藥,便耳濡目染對自己的一些症狀和用藥心裏有了底細。知道自己的是頑疾,還有可能是絕症,反正治不好了,家裏請來醫生也不過是盡人事知天命的道理。
赤岩上門的時候,邊看見一個瘦弱無力的小少年一副懷疑和挑剔的目光看他。少年年少輕狂,總覺得自己說的自己認定的便是真理,這一點赤岩也早就知道,因此不把這眼神裏的不敬放在心上,誠心要跟他說說話了解病情。便問他感覺如何,服了哪些藥,還有哪些不適之類的問題,拉近距離。
沒想到一來二去問話,竟然問出幾分天賦來。
青山這個藥罐子自己對比了幾個先前的名醫們開的藥方,還有自己服用後的反應,答出了用藥的利弊,和自己實際症狀的推測,雖然不是完全正確,但是也偏離不遠。
後來好了以後,赤岩便跟他家裏人遊說,讓他到神醫穀來學醫傍身。
當時說的是“這孩子若是學了醫還能救自己一救,若是不學,後麵犯病了,神醫穀又不可能時時趕過來為他看病,那可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青山家裏人想了想,這藥罐子好了一時半會兒還是藥罐子,在家裏也不是什麼勞動生產力,還不如讓他學了一技之長,既可以調理自己的身體,又可以將來有個養活自己的技藝。
青山家裏的人,本來想的是,送出去給神醫穀,學到了及冠之年,也就是二十歲的時候回到府邸娶妻生子。童養媳都找好了,在家裏養著,就等著他身體好了回來傳宗接代、開枝散葉。
結果,這一去神醫穀,就沒有回來過。
不僅沒有回來,還把自己整成了一副那樣的模樣,及冠之年有了“青老怪”的稱號,也算是達成了某種成就吧。從外表上來看,別人都以為這個青老怪跟赤老頭是一個年紀,同個師父出來的師兄弟,誰會想到他們的師徒關係。
他身體好倒是完全好了,一個“老”字卻定下來,隨著他年歲漸長如影相隨,反倒他的真名“青山”沒有人知道。青蘿從小便喊他爹爹長大,也不知道他的真名。
知道他叫做“青山”的人,大抵都死了。
比如赤老頭、比如畢羅女、比如葉知秋。
——對,青老頭的印象裏,葉知秋是死了的。
在二十多年,跟畢羅女一起死在了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不是那個地方。
畢羅女死在哪裏青老頭也不知道,江湖傳出了她的死訊,而後沒有了葉知秋的音訊。他認定了葉知秋要不殉情隨著畢羅女去了,要不然該當和尚不問塵間世事了。前者是真的死了,後者……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葉知秋死了是一件好事。
好事是對於葉知秋來說的,而不是對於青老頭來說的。
在青老頭的想法裏,對於葉知秋來說,葉知秋他要是死了,就可以逃過他對於葉知秋的憤怒,也可以逃脫他的質疑。但是對於青老頭來說,葉知秋死了,卻少了一個可以質詢的對象。
要不是葉知秋,自家的寶貝師妹就不會走上那樣的一個結局。
也不會因為遇見一個又一個的險境,背了一身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