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疊疊的水渲染出深深淺淺的藍。
水下三萬裏, 有一處滴水凝冰之地。
此地一彎似勾月, 月中之水點點泛銀, 燦燦如霞, 仿若凝膠。凝膠之下, 有些蚌殼, 有些遊魚, 雖早無生命,但都栩栩如生,鮮活異常, 保存著剛入此地的模樣。
界淵將令海公主的遺軀放入其中。
她身上的傷痕與血跡全被整理好了,小公主再被裝扮一新,以最嬌美的樣子進入此地。
輕似無骨的身軀被水流托著, 一路向內飄去。
她輕輕躺在了泛銀流光的水中。亮藍的水是這世上最溫柔之物。它們將她包裹。水中, 她眉頭微微皺著,像是睡著了正做個讓人不高興的夢。
這個夢也許會持續很久。
也許千萬年後, 她還在此安然沉睡。也許千萬年後, 滄海變桑田, 後人發現了這個沉睡的公主, 發現了這一段沉眠的過去。
界淵與言枕詞再次回到了岸上。
澤國遍地屍體, 但這時誰也沒有多管這些, 不是沒有心情,而是沒有時間。
行走在皇都的道路之上,言枕詞恍惚回到了鏡留君的時代, 那時候也是如此, 枯骨路邊無人收,行者明日不相見。
戰亂的每一天都如此漫長。
和平的每一年都如此短暫。
言枕詞將向前的腳步緩了又緩。
過去的他每一次都匆匆來去,未敢多做停留,生怕一時半會的耽擱便讓又一條性命錯失天地之中。
但這一次,他不想走得那麼快。
界淵歎息一聲:“真不想將這段路早早走完啊。”
言枕詞頷首,不錯。
界淵悠悠道:“可惜總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言枕詞再度頷首,確實如此。
界淵歎氣:“但在此之前,我們還要做一些準備。我知阿詞心有疑問,我也有一疑問,需要阿詞來回答。”
兩人間的氣氛已經變得肅穆。
心中的悵悵離愁在此時全被對焦頭爛額局勢的憂心所覆蓋,言枕詞確實有一個問題不得不問界淵。
這個問題隻有四個字:精神種子。
言枕詞肅容道:“你說。”
“我從剛才就想問了……”界淵忽然含笑,“阿詞自水中上來之後就越走越慢,是實在舍不得我嗎?其實我可以留下,再陪阿詞幾日,不分日夜。”
言枕詞頓時側目,為這又含蓄又露骨的話老臉一紅,趕緊否認:“等等,我剛才越走越慢時候想的可不是這個。我想知道的是精神種子。”
界淵:“哦——”
這一聲十分意味深長。而後他低低一笑,伸手在對方眉間輕擦,擦去了那點愁鬱。
就是不想看見這人沉鬱的樣子,這樣正好。
他漫不經心地收回手,理了理袖子,對言枕詞說:“精神種子啊……當日你帶著離禹塵劍來北疆找我之際,曾問我‘黑霧’是什麼。黑霧是精神種子。放出精神種子之主體,便是我曾和你說過的虛無之體。我將它命名為‘神念’。”
“你將它命名?”言枕詞琢磨道。
“不錯,這些年來,我未曾碰到第二個與我交流神念的人,就將它如此命名了。”界淵道。
他這話說來,語氣與平常一無二致,言枕詞卻依稀從這句話中感覺到了星河與曆史。
“神念……是一個頗為神奇之物。”界淵忽然問言枕詞,“你以何判斷‘存在’?”
言枕詞沉吟片刻:“改變。”
界淵:“神念身為虛無,除了它所釋放出的精神種子在接近人體之時,會冒出一縷淡淡黑煙外,便是在其破碎時會冒出濃烈黑絮,有時還會凝成一柄黑色小劍。除此兩者外,若非神念附身於物,以此為媒介同人聯係,人不可碰觸神念,不可察覺神念,神念亦不能碰觸人。如此虛無之物,如何確定它真正存在?”他淡淡笑道,“如你所說,改變。神念所現之地,一應局勢最終都會滑向混亂深淵。所有滑向混亂深淵的局勢,也許就是神念曾出現過的地方。”
言枕詞歎了一聲:“偌大澤國一夕重創,已無人能否定神念的存在了。”
界淵嘴角掠過一絲奇異的微笑:“這可未必。也許不過多久,這就變成是我做的事情了。相較於一個誰也看不見的虛無之體,還是我做這件事情,說來更為可信一些。”
他旋即揭過這個話題,再往下說:“據我所知,神念除可通過精神種子影響他人之外,還可穿梭於幽陸任意地方而不受任何阻礙。”
言枕詞道:“可有抵禦精神種子的辦法?”
界淵:“阿詞,你知道精神種子是如何影響人心的嗎?”他揭秘,“精神種子並非直接操控人心,因而除雪海佛心之外,無法以普通手段驅除。精神種子感染之人所行所作,均為心中原本有這種想法之人。未必人人都殺過人,但幽陸之中,有誰一生中從未想過‘殺人’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