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枕詞自接天殿出來之後, 便往山中居所走去。
夜色幽幽, 孤月相隨。
他沿山走著, 嶙峋怪石, 夾壁枯鬆, 一一在山中石階上投下怪誕的陰影, 張牙舞爪爭先恐後地將他背後的影子覆蓋吞沒, 似乎正有一場無聲無息的殺戮在無人注意的地方悄然進行。
言枕詞走走停停,越往上走,明月越近, 山道越狹,當路至盡頭,他輕輕鬆鬆向上一躍, 翻過人高峭壁, 站在一處不過人高長寬、全被月光照亮的圓台之上時,五指撫劍, 朗聲道:
“客人夤夜前來, 想必是來找言某談心來的, 如今言某已向天借月光一束招待貴客, 貴客還不現身嗎?”
一抹陰影躍上了月台。
接著, 細碎的鐺鐺聲響起, 金光反射月光,照出幽夜一抹亮。
旋即,刀客手握金刀, 翻身上月台。
他一襲狼皮袍, 滿身風塵,竟是言枕詞在北疆認識的一位故人,十三神殺刀十三!
月光明亮,照亮了言枕詞略微錯愕的麵孔,也照亮了刀十三冷冰冰的表情。
刀十三冷哼一聲,開門見山:“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我聽說你四處找人要殺界淵,就千裏迢迢從北疆趕了過來。何時決戰?算我一個。”
言枕詞道:“十三神殺若願意加入,言某歡迎之至,隻是十三神殺為何非挑星夜潛入劍宮?”
刀十三不耐煩道:“當然是因為我要看看你到底有沒有挑戰界淵的資本!依照界淵實力與勢力,我就算刀刀向神殺,也不會沒事去找死。”他頓了一下,忽然挑眉,輪廓深邃的臉上滿是桀驁與不遜,依稀還有那麼一點點隻在月光下隱約出現的懷念,“畢竟我可是在決塵人墓前發過誓,此生必然擰著界淵的腦袋到墓前,讓他親口向他老子道歉的。”
高齋聞雁決塵人……原袖清。
言枕詞久久不語。
久得刀十三都不耐煩了:“你沒事發什麼呆?”
言枕詞道:“沒什麼,我隻是在想決戰事宜。十三神殺若不嫌棄,可在劍宮暫且住下,等確定了時間和地點,必然立刻告知於你。”
刀十三無所謂應了一聲,就要離開。
但言枕詞先一步問:“十三神殺剛從北疆過來?”
刀十三:“沒錯,幹嘛。”
言枕詞道:“不知近來北疆可好?”
刀十三臉色立馬陰了,他重重哼了一聲:“一點都不好!自從界淵占領了北疆之後,整個北疆在燧宮的控製之下就跟一潭死水似的,千年王八都要被憋死了!如今新一輩根本沒有能見多少血腥,一個個揮舞刀劍跟穿針繡花一樣,就這樣還是年輕一輩獨領風騷的人物了——”他說得咬牙切齒,“換成當初,他們都活不到冬狩開啟!這才是界淵一統北疆之後真正的陰謀詭計,將北疆的一群狼全給牧成了綿羊,再隨意宰割!”
言枕詞低低歎息:“國家不幸武家幸……”
刀十三:“你在說什麼?”
言枕詞語氣之中隻帶三分慘淡:“沒什麼,界淵果然該死。”
刀十三狐疑地看了言枕詞一眼,雖覺對方語氣很是奇怪,但觀對方氣勢,依然渾圓如初且節節攀升,正是絕世高手在生死戰前最直接的反應。
他毫不猶豫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覺,手握金刀,轉身而走。
離開的那一刻,他想在:
若今日言枕詞不願意掠界淵鋒芒,那幽陸還有誰能牽與界淵死戰之頭?
算了,還是隨言枕詞搏命一擊吧。
再等下去,北疆也再無新人可叫我熱血沸騰,拔刀一戰。屆時我刀也鈍,我人也老,我的十三神殺隻能變成十三柴殺,哪還有可能再戰界淵,完成承諾?
決塵人……唉,我之宿敵啊,你真的走得太早了!
你若看到如今北疆,恐怕也會覺得這片土地太無意趣了吧,無怪界淵自從統一北疆之後,就再不履足北疆了!
明月當空,一照萬裏。
在言枕詞和刀十三見麵的這個夜晚,大慶西京之中,聖後也正與奉天侯、承運侯在偏殿會麵。
他們所討論的也正是言枕詞即將約戰界淵的事情。
聖後道:“如今鏡留君四下奔走,密宗、佛國皆打算助劍宮再戰界淵——不知兩位侯爺覺得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有幾分?我們大慶應當如何應對?”
奉天侯搶先道:“聖後!此乃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為陛下報仇的時機就在今日,我願盡出人馬,隨鏡留君決戰界淵,為鏡留君稍擋燧宮魔眾!”
承運侯皺眉說:“但此前劍宮才在界淵與燧宮的攻擊下大敗虧輸。如今劍宮新敗,鏡留君立刻決定再戰界淵,我恐怕其所謀未必深遠,倒像是背水一戰、孤注一擲……”
奉天侯冷冷道:“那你可想過,若是鏡留君與佛國、密宗聯合再敗,幽陸廣大,還有誰可以阻擋界淵鋒芒?倒不如我們也不用再和界淵打了,趕緊趁著界淵大殺特殺的時間還沒有來到,先帶領大慶臣服燧宮,再做阻攔劍宮的急先鋒,這樣等界淵統一幽陸,我們也說不定將功折罪,可以再混個一官半職,在魔主的統治下苟延殘喘,做個二等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