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唐牧上輩子如珠似玉的珍寶, 他永遠忘不了宮婢們用錦被裹著那孩子抱到他麵前時的情景。他抱到懷中, 伸了還沾著些朱砂的手指給她, 那嫩芽兒似的小手, 握著他的手費力的, 想要送進嘴裏去。
他曾滿心歡喜的計劃著待她長大之後, 教她書法, 教她騎馬射箭。
他還曾想,要養她一輩子,永遠都不許她嫁給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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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覃一隻手叫唐牧溫暖而幹燥的大手握著, 隨他提筆扭轉,一筆一畫寫著字,心裏卻在思索那張紙條究竟是叫誰拿走了。
教了約有半個時辰, 唐牧才放下韓覃, 起身繞到案外皺眉俯身,在瘦小的韓覃眼中, 如塔如鬆般, 帶著些書墨氣息, 遮住燭光將她整個兒籠罩其中, 目中滿是詢疑:“你怎麼還這樣瘦?”
言罷又自掖下抱柳韓覃起來掂了兩掂, 在他估量, 這大約抵得一片鵝毛輕重,不禁搖頭道:“還是太瘦太輕,你該打起精神好好吃東西才是, 等你養好身體有了力氣, 二舅還要帶你去騎馬,射箭,到草原上打獵。”
韓覃這兩日也摸出唐牧的脾性來,雖他不苟言笑卻是個溫和性子,便忍不住說道:“二舅,我入府也不過才一天,怎能就吃得胖起來?”
這七八歲的外甥女個子太矮,唐牧若不抱著,幾乎是要蹲腰紮著馬步與她說話,見她終於肯出言反駁自己一句,牽那略厚的唇笑了笑才說:“雖一天不能吃成個胖子,可你每頓必要多吃一點才行,日久方能積多。”
重活一世,北邊的遊牧民族尚未崛起,朝政還未曾腐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唐牧自己,也不再姓李,不再是這帝國的君主。他終於不必整日伏案勞心,不必每夜和大臣們聚在一直商討對敵,改政之策。
他終於有時間陪他的小姑娘習字,騎馬,射箭,打獵。可遺憾的是,這小嬌嬌如今還太小太小,太瘦太瘦。
韓覃送他出門,前廳中八仙桌上擺著兩隻食盒,唐牧揭開來見全是酥甜之物,想必和乎小姑娘們的口味,指了那碟龍須糕道:“今晚必得要吃完這一盤才能上床。”
韓覃還要查那紙條的去向,忙應付道:“好!必會。”
可以肯定不是唐牧拿走了字條,否則他不可能還如對甥女一般待自己。
趙嬤嬤恰此時提著食盒進了屋子,見了唐牧遠遠一福道:“二爺,咱們表姑娘吃飯吃的極少,老奴到老太太的小廚房裏替她做了些她愛吃的飯食來,還望能將她養胖起來。”
唐牧果然起了興頭,邊揭食盒邊問道:“嬌嬌喜吃什麼?”
韓覃還未張嘴,趙嬤嬤隨即答道:“怕是自幼吃慣麵食的原因,我瞧表姑娘很愛吃麵食。”
福建那地方沿海,盛產米而不產麥子的地方,居民自然慣吃米飯。趙嬤嬤拿一碗蟹腳麵試探了韓覃一回,此時特意在唐牧麵前說句表姑娘慣吃麵食,自然也是要引唐牧來懷疑她。
“嬤嬤怕是記岔了,我倒愛些糯甜的米糕,隻是最近胃弱不好消化,才願意吃些麵食。”韓覃盯著趙嬤嬤,一字一頓反駁道。
唐牧亦回頭深看了韓覃一眼,隨即卻是一笑道:“既你愛吃甜糯之食,改日我叫怡園的廚子們多做一些,送來給你吃。”
他似乎並未多加懷疑,轉身走了。
待唐牧走了,那趙嬤嬤有些忐忑的將碗雞湯銀絲麵並幾樣小菜擺到了起居室桌上,才回過頭,便見那瘦瘦的表姑娘正站在身後目光十分陰沉的盯著自己。趙嬤嬤心中有鬼,嚇了一跳,卻也強撐著笑意道:“表姑娘晚飯用的不多,吃碗麵再睡唄。”
韓覃此時倒是想通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若不吃飽了飯沒有力氣,又如何能與如了那個惡尼鬥?
更何況,不止那個惡尼,這唐府中,顯然還有許多人要等著看她的笑話。
她輕理裙子坐到趙嬤嬤拉開的椅子上,接過筷子挑著銀絲麵吃了幾筷子,隨即問道:“嬤嬤從那裏瞧出來我慣吃麵食?難道慣吃麵食的喜好,竟是長在我臉上的麼?”
趙嬤嬤自然是受了唐逸母親文氏的相托,想要借機點醒唐牧,叫唐牧自己查出韓覃是個假的,然後趕走她。
可這小丫頭如此警覺,趙嬤嬤方才不過一言暗點,還未成功,便叫她一雙眼睛盯的後心發涼。她連忙強撐著辯解道:“老奴也不過隨口一猜,表姑娘不是失了憶麼?竟還能記得自己愛吃糯甜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