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以為柳琛是他爹殺的, 所以不敢伸張, 所以任憑差使。
可韓覃知道的是, 柳琛到渡慈庵是還是活的, 是喝了她熬的藥湯以後死在她手中, 如了與庵中的尼姑們眾口一辭非說是她毒死的, 她就算反駁, 隻怕唐牧也不會信。就算唐牧信了她脫了她的罪,柏舟怎麼辦?
每每憶起大哈一手扔柏舟下山崖的那一幕,韓覃就遍體發寒。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 卻不能不顧及柏舟的命。
她如今恰就是借著這幾廂裏的糊塗,要利用唐逸替自己把柏舟救出來,一出口, 自然仍是拿唐世坤來威脅他。
倆個孩子前後腳跟著鞏遇上樓, 因一排排皆是包房擋了自然光,樓上兩排廊道中處處設著佛龕, 龕室中一尊尊皆是純白玉雕成的伎樂飛天, 或反彈琵琶, 或輕姿漫舞, 皆是南北朝時代的秀骨清像, 每尊雕塑下麵供一盞油燈, 暖光襯著白玉分外動人。
鞏遇到樓梯口就不再往前,將唐逸與韓覃交到一個與唐逸年齡相當的小仆童手中,叫他帶他倆繼續往內。唐逸腳步放的格外慢, 湊近韓覃低聲說道:“這地方我都沒有來過, 也不知是葷的還是素的,今天我必不能全囫圇的回家去,咱倆這回要好好開個眼。”
韓覃亦叫這地方的神秘勾起些好奇,問道:“何為葷,何為素?”
唐逸低聲道:“葷的就是有女人相陪,素的就沒有女人相陪,單喝茶。”
韓覃恍然大悟,瞪他一眼不再說話。兩個孩子隨那仆童一直走到這廊道最末端時,仆童才上前去輕敲房門,隨即聽到裏頭唐牧的聲音:“進來!”
唐逸伸長脖子歎了一氣,韓覃的心更懸提到了一處。她一把抓住唐逸的手低聲哀求道:“無論如何,替我圓個謊。”
仆童已經推開門等著,唐逸與韓覃兩個如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相互推讓,終究是唐逸先進門,韓覃後跟進去。這包間裏鋪著軟毯落腳無聲,分裏外兩格用花格扇隔開,外閣恰好能望到窗外大街,唐牧想必就是在外閣窗邊坐著時看到的他們。
他今日穿著緋羅圓領官服,腰上束著黑朝帶,頭上卻不戴襆,此時在右手邊羅漢床上盤腿俯勢坐著,相對的圈椅上坐著兩個年齡略長的男子,見唐逸進來,起身拱手道:“這是唐孫少爺?這位是?”
唐逸忙回禮道:“見過兩位大人。”
他指著韓覃道:“這位是福建柳家來的我小姑母。”
韓覃忙斂衽屈膝行禮,這兩人見唐牧有私事要議,忙退到了包房外。
等人走了,唐牧上下打量過一身仆童服的唐逸並簪亂發散的韓覃,見他兩個齊齊跪在地上低著頭,皺眉問道:“你們剛才怎麼回事?”
這個謊該怎麼圓?
唐逸回頭去看韓覃,見她雙手搭在膝蓋上本本分分望著地上的絨毯,抬起頭道:“小姑母今天要去綢緞莊挑料子做衣服,我……”
韓覃打斷唐逸接過話頭道:“方才行到西長安街門上,我身邊的丫環夏奴指著對麵一輛馬車說,那車裏一個尼姑抱著個孩子,隻怕是那些假扮尼姑拐孩子的人拐子們,所以我情急之下便下車去追,想要把那孩子救出來。”
她追車一路,想必唐牧在樓上也看得一清二楚,至於妙凡想必他也看到眼裏,這時候必須半真半假的說,看能不能蒙混過關。
唐牧點頭,估計是信了,隨即又問唐逸:“你怎麼也在?”
唐逸笑了笑道:“我今天休沐,恰好也想出來逛逛。”
唐牧手中頑著一串青金石串珠,盯著唐逸說:“我記得前幾天在外院與樂博士一起吃飯,第二天恰值你休沐,這才過了幾天,你又在休沐?”
唐逸已經輕咬著牙,許久才實言道:“我是逃課出來的。”
唐牧拍那青金石串珠在小茶台上,起身就給了唐逸一腳:“你什麼時候學會逃課了?”
韓覃叫唐牧這一腳嚇的倒抽了口冷氣,結結巴巴湊上前護住唐逸,眼淚巴巴勸唐牧:“二舅,是我叫他出來的,我想叫他陪我去書店逛逛選幾本好字帖想要臨帖而已。”
唐牧見瘦瘦小小的外甥女叫他這粗暴的行為嚇的恍若驚兔,不敢再動粗嚇到她,隻得收攝怒氣俯腰盯著唐逸審奪:“果真如此?”
不等唐逸再開口,韓覃又道:“我跟著幾個侄女們上了兩天家塾,不但夫子講的文章不能懂,連字也寫的沒她們好。我是她們的長輩,樣樣都不如她們怕要叫她們笑話,才想要尋幾幅好帖來臨。阿難本是不來的,我千萬央求他才肯陪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