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卿站起身來, 拍了拍韓覃肩膀道:“早在一月前, 唐清臣就曾給太原府你舅舅譚昌寄過信, 他昨日已在怡園中住了等著。這會兒想必已經起來了, 你們姐弟除了太原府外家, 也再無更好的歸處。你到上房與唐牧辭過, 便回太原府去, 這裏有我頂著就好。”
韓覃覺得自己仿如是在做個荒唐而冗長的夢,此時也不知是夢是醒。這兩個年青人也不知用什麼樣的手段就找到了柏舟,替她尋回了柏舟, 又叫來了舅舅,昨日她還倍受煎熬,才不過一夜的功夫, 生活竟就又生出新的希望來。
她抱著柏舟出了門, 經這無人的院子一步步到正房,還未撩簾子, 便聽屋子裏唐逸歇斯底裏的尖叫聲:“就因為唐世坤殺了柳琛, 你就把唐世坤給殺了?”
韓覃後背猛然一僵, 見柏舟亦乍著兩隻耳朵聽著, 抱緊孩子湊到窗下, 清晨未滅的燈火映出他們的影子在螭紋的花格扇上, 唐牧語緩而沉:“孩子,他是個大人,做錯了事情, 自然要有擔當。”
“所以, 你就殺了他?”唐逸仍然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無論是他還是母親文氏,整個唐府的人都以為唐牧帶走唐世坤也不過是給他個教訓,頂多幾個月就會送回府中。可誰知唐牧在出府的那一日,就將唐世坤給打死了。
唐牧不言,負手站了許久,才又道:“這事你知既可,先不要告訴府中諸人。”
唐逸猶還記得自己當初曾對韓覃說,若唐牧殺了唐世坤,他得謝謝唐牧,誰知道一語成讖,唐牧還真的就把唐世坤給殺了。
他曾給過那個荒唐不過的父親多少詛咒,自己也記不清了。這時候忽而聽到他已經死了三個多月,整個人木木呆呆許久,轉身再看唐牧,許久才歎了口氣說:“我奶奶曾說小爺爺是個無心無肺,亦無情無義的人。可恐怕她也想不到,您能下手殺了自己的侄子。”
因為唐世坤殺了柳琛,所以他就殺了唐世坤。
韓覃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好了,能在唐牧還不知道自己曾給柳琛灌過□□的時候,帶著柏舟一起跑掉。畢竟這事情是瞞不住的,如了還活著,渡慈庵許多尼姑都活著,甚至柳琛的屍體,就埋在渡慈庵中,隻要唐牧知道了真相,知道她曾經非但沒有於庵中救拔過柳琛,還親手喂給她□□,他肯定要像殺唐世坤一樣,果斷而絕決的殺了她。
很多年未見過的舅舅譚昌從穿堂走了進來,站在黎明天方亮的門上,皺眉看了許久,輕聲喚道:“是覃覃嗎!”
陳卿自西廂走了出來,亦喚了聲:“譚先生!”
唐牧與唐逸亦掀簾子出了正房,幾撥人往一起走著。韓覃抱著柏舟,站在院子中央,盡量裝出個溫良恭順的樣子走到唐牧身邊,放下柏舟斂衽屈腰行了一禮道:“多謝唐修撰替小女找回弟弟,如此深情,不知如何報答。”
她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偷眼掃著唐牧的臉。於晨光中,他仍是麵無表情,聽完了才搖頭:“這是陳清極的功勞,與我無關。”
言罷,轉身上台階,又回頭道:“譚先生,請您進來一下。”
陳卿不愛與人交談,轉身又回了西廂,院子裏隻剩唐逸與韓覃,而韓覃懷中還抱著個孩子。唐逸側首望著韓覃,看了片刻才道:“方才你也聽見了?”
韓覃默默點頭。唐逸指了指上房道:“我原以為你的心黑,我的心黑,可我們都不及唐清臣,你說的對,他為了柳琛,果真能親手殺了唐世坤。”
那孩子,雖然脖子上有一圈掐痕,但到渡慈庵的時候還是活著的,而且還好好活了一個月。韓覃每天伺候她洗澡,替她梳頭,給她喂飯擦身。忍受她的嘮叨,甜言蜜語。她還曾說:“等我二舅來接我,我就把你也帶到京城去。我二舅疼我,也必會待你好的,等到了我外家,我必不會讓你幹一絲一毫的生活,彌補你如今的辛苦。”
她為了柏舟,也因為叫大哈打怕了,未曾救拔過柳琛一把。最後,那天真活潑,圓圓胖胖的小姑娘,是喝了她喂的湯藥,才死在渡慈庵中。她是永遠都不能洗淨手的罪人。
*
上房中,迎門一架大屏風隔著內外廳室,轉過屏風,西邊牆上一幅猛虎下山圖,是唐牧自己的親筆,一樣的虎,每年總要換一幅掛著。他如今就在這猛虎下山圖前站著,眼盯著譚昌對自己行過禮,揮了揮手道:“小的那個譚先生帶走,大的那個我卻還要留著。家母年邁,缺個孩子膝下承歡,我們唐府會嬌養她到成年,到時候備一份嫁妝,替她擇個好夫婿而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