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太抱著個孩子迎出來, 見是個穿緋色官袍繡孔雀補子的大官, 又聽陳啟宇連迭聲喊著先生, 忙忙的將小孫女塞到身後新媳婦陪嫁來的小丫頭手中, 理過衣襟掀起裙簾高聲叫著大人就要跪拜!
唐牧自然不可能叫她拜, 鞏兆和忙上前扶老太太起來, 一並進到正房中坐下。陳老太太不期這輩子還能見著兒子此生所遇的貴人, 抽帕子下來不停揩著眼眶。唐牧一肚子酒燥的滿身邪火,不願應付這老婦人,坐得一坐四顧道:“因何不見新婦?”
新婦梁氏聽聞工部右侍郎, 亦是自家新夫的先生唐牧來此,早妝扮好在門外站著,聽言搖擺進來拜道:“妾身梁氏見過侍郎大人!”
唐牧未聽清她說了些什麼, 隻覺得這婦人身量過高, 整個人都於他十分陌生。
天黑燈暗不及看清,唐牧自懷中抽出隻匣子來遞給梁氏, 才道:“起來吧, 這是我送你的成親禮!”
他眼盯著她站起來, 於黯淡的燈光下, 十分普通的眉眼, 衣著倒還算華貴。
唐牧胸中又是一窒, 竟然不是韓覃。就算多所未曾見過,韓覃就是韓覃,他雖不能一眼認出來, 卻一眼就能識得不是她的那個人。
既陳啟宇新婚的妻子不是韓覃, 那小姑娘究竟又去了何處?
梁氏接過沉沉一隻匣子,再次斂禮謝過站到了婆婆身後。
唐牧起身道:“也罷,我也該回家了。”
待陳啟宇送過唐牧進院子,梁氏展著那隻匣子輕聲叫道:“唐大人給了妾身好大一注財,這可如何是好?”
陳啟宇接過盒子,見內裏滿滿當當一匣子的珠寶,他撥開幾隻金鑲玉小墜珠拈起一枚累金絲包翠玉的鎖扣兒來在手中磨得幾磨。四年前在永安禪寺,他見個小姑娘抱著棵小樹掛在半空中,她衣領上恰就扣著一排兩隻這樣的鎖扣兒,卻是紅翡的。
見梁氏仰麵巴巴兒的望著自己,陳啟宇將那盒子接過揣入懷中才道:“這是先生出外差時自外頭買了要送給家中妾室的東西,不過是他喝醉了才到處亂送,明早我還給他即可。”
唐牧無妻滿朝皆知,陳啟宇隻得托個妾字。畢竟怡園去的人少,誰也不知道他那裏究竟有沒有養著妾室。
梁氏鬧了個好沒意思,冷哼一聲道:“唐牧也真夠小氣,難道醉醺醺跑到這裏來就為耍弄妾身一回?”
她氣呼呼轉身往西廂去了,陳啟宇重新打開匣子取那鎖扣出來,借著正房中的燈光扭轉著看了許久,轉身進了東廂。
唐牧醉醺醺仍還不想回家,任憑馬車搖搖晃晃卻也無處可去。回到甜水巷後叫鞏兆和扶進浴室沐洗過再送到床上,心中越發覺得燥動無比。坐起來吩咐要走的鞏兆和道:“你今夜不必守著,叫淳氏進來,她應當買了個女子進來,叫那女子來見我!”
鞏兆和忙出來尋到淳氏,在她耳邊言說幾句,淳氏邊聽邊點頭,聽完撩簾進屋穿到臥室,在臥室門上壁龕前的供桌旁躬立著叫道:“二爺,老奴來了!”
“哦!”唐牧問道:“我記得你買了個寡婦回來。”
淳氏忙回道:“是,自牙婆那裏挑了一個,年歲雖小些,端地是個絕色。喬娘子也在,她可是您點了頭才讓住進來的,你看要那一個?”
唐牧才二十多歲的年級,喝了太多鹿茸酒燥火鬱結,此時心中有兩世的鬱悶,唯求有個婦人就行,那還有挑的心情:“不拘那個,隨便叫一個來吧。”
淳氏點頭應過,疾步出怡園正院過穿堂出角門,快步走出夾巷另到一處小院前敲門,高聲叫道:“喬娘子!”
門上小丫頭開門,淳氏叫道:“喬娘子,快起身打扮打扮好去伺候。”
喬惜存已經寬衣解發睡在床上,見淳氏直接闖進臥室,翻身起來跳腳就去找釵環挽頭發,挽到一半突然慢慢彎腰,艱難轉過身來苦著臉哎喲了一聲:“嬤嬤,我昨天來的月信,如今……”
淳氏氣的跺腳,活到二十六七歲,唐牧好容易要鬆口要尋個婦人,這個竟就壞了肚子:“你自己不爭氣能奈我何?”
她大步出門轉身穿過那爬山虎壁又到另一處院子上敲門:“陶娘子,陶娘子!”
珠兒才一開門淳氏忙搶進屋子,進門就指著韓覃問說:“你可也來了月信?”
住在一起的婦人們月信愛傳染,往往一個來了兩個三個都一起來。韓覃從妝台前起身道:“才走不過兩天。”
淳氏拍掌道:“那就好,快跟我走。”
韓覃與喬惜存這些日子在此聽淳氏說了些講究忌諱,但淳氏此婦人對誰都冷冷淡淡,她不與人親近,也不愛主動親近於人,是以韓覃到如今也沒有與她深談過。她跟著淳氏一並往前院走,走到正院時心道:是了,正是這家。
她當初到怡園,隻進過飲冰園與內院,別處再沒有踏足過。這些日子淳氏拘著她們一直在後院住著,並沒往前院帶過,所以韓覃也是到這院子才認出老地方來。
這院子當有修繕過,進正房也不再是原來的陳設。淳氏在房廊內止步,回頭叮囑韓覃道:“陶娘子也要記住自己的身份,您的被褥就在迎門龕室旁那櫃子裏放著,可不敢托大睡到床上去。”
韓覃點頭道:“奴家曉得!”
她推門進屋,見這臥室中迎門裝了引燈的壁龕,櫃子上唯有一盞引燈明滅著,內裏卻是烏黑一片。韓覃先自旁取了盞繪著稚子戲春圖的瓷燈台引上高燭擎在手中,繞過壁龕踩著柔軟無聲的密毯進內,見屋子裏拔步床亦調換了方向。
她原以為唐牧要見她和喬惜存,至少該是白天光亮的時候,但現在又何妨,她既打定主意要拿自己作祭,這樣黑燈瞎火的時候單獨相談,或者他心有憐憫,會更加可憐自己一些吧。
韓覃持著燭台一步步走到床前,便見唐牧隻穿著白棉中單盤腿坐在床頭。
他還是當初的容樣,隨著年級漸長五官越發柔和,倒比年輕的時候更顯出帶著儒雅的俊朗來。他是年齡越大越好看的那種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