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散衙出午門, 陳卿見唐牧笑的比平常更開心似的, 忍不住搖頭:“不過扳倒一個高瞻, 聖旨都還未下, 清臣你怎的笑的這麼開心?”
唐牧不與他多言, 抱拳匆匆別過直接牽過套鞍子的馬騎上一路策馬回到怡園。韓覃這些日子叫唐牧拘著臨水墨, 她當年在唐府時也曾略學過些基礎技巧, 後來到拗古村之後雖偶爾臨字,畫卻一直丟開未曾再臨過。如今又叫唐牧勒令著抓起來,每日必得要臨上一幅他的原作才行。
她正皺著眉頭臨畫兒, 便見唐牧一陣風般自穿堂外走進來。他進門也不四顧直接掀簾子進書房,一邊解著官袍一邊問道:“今天你在做什麼?”
韓覃丟筆:“左不過到後麵看看新蓋的屋子,再幫鞏叔記記帳, 然後在這裏臨臨帖。”
她本來還可以做做針線, 如今叫唐牧勒逼著連針線也不敢做了,也隻能每日裏閑磨磨的臨臨畫兒記記帳。
唐牧洗完手過來略看了兩眼, 搖頭歎道:“你這鬼畫符的運筆, 我連一眼都懶得看下去, 等過段時間閑下來我得好好教教你才行。”
他拉過韓覃的手翻了翻:“洗手, 吃飯。”
有他在, 飯總是擺在正房。唐牧今日份外有些高興, 飯桌上皆是沾芥帶辛的川菜,他不善食辛辣,唯那酒糟骨還能吃得向口下飯。韓覃見他給自己挾菜總比平時還要勤些, 又時不時抬眼望著自己又不說話, 忍不住問道:“二爺今天可是有喜事?”
唐牧搖頭:“是你有喜事,並非我。”
韓覃挑眉:“我一個連門都少出的人,能有什麼喜事。”
唐牧才要言,就見淳氏在門上站著。自打韓覃到這裏之後,唐牧用飯的時候身邊從不要人伺候,淳氏既然冒然站在門上,想必就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或者外麵來的貴客。他放下筷子問道:“何事?”
淳氏一手略指門外:“外院有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小娘子哭著要求見二爺,因其唯跪在照壁外哭,兆和亦不好趕她,如今特央老奴來問二爺見是不見?”
唐牧揮手:“不見。叫鞏兆和問問她可是一人來的,若是一個人,就找個家下人送她回府去,天色漸晚,一個小姑娘家不好一人在外逛。”
淳氏應了一聲,轉身離去。竟然還有十四五歲的小娘子跪在外院門上求著要見唐牧,韓覃覺得有些好笑,問唐牧:“是誰在外院要求見您?”
唐牧搖頭:“不知道,吃你的飯。”
韓覃接過湯碗正拿調羹攪著要喝,便見淳氏又在門上站著。這會不用她再說話唐牧已經站了起來,他經過韓覃身邊時頓得一頓:“你先慢慢吃著,我去看看就回來。”
好奇的火苗子在韓覃心頭竄掇著她也要去湊個熱鬧,那裏還能吃得下去飯。她喝了兩口湯取帕子擦淨嘴角,趁著兩個小丫頭也在穿堂用飯的功夫一溜煙兒跑出穿堂出內院,在飲冰院後門上躡手躡腳進院子而後悄悄轉到屏風後麵。
唐牧果然就在那猛虎下山圖下的圈椅上坐著,他麵前站著個身量比她略小,瘦俏俏的小姑娘,梳著牡丹髻一頭的珠花簪翠。這小姑娘披著一件藏藍色貢絲錦的披風,遠遠有隻手臂露在外頭,細細的腕子上套著一隻金絲玉手串瑩潤動人。
“是誰叫你來的?”是唐牧在問。
那小姑娘果然仍在抽抽噎噎,披著披風的背影亦是時時微顫著。
唐牧心有不耐煩,複問道:“你是高瞻的女兒?還是他府中什麼人?小丫頭,本官沒有時間聽你在這裏哭個不停,有話直說。”
“小女是高瞻的外甥女,光祿寺少卿府上的二女韓清。”韓清說完撲通一聲似無骨般又跪在地上:“我舅舅已然獲罪,我亦無力回天,但求唐大人開恩救救我們韓府一府老小。我父親在光祿寺為任兢兢業業,這麼多年未曾為自己謀得一私一利,是個清的不能再清的清官,還望大人明察,明日在大殿替他明辯脫了他的罪!”
所以陳九一直以來想拉他到韓複府上去見的,就是這麼個小丫頭?
韓覃離的太遠,遠到看不清唐牧麵上的表情。
這麵客的大廳寬大空曠,韓清的哭聲在空蕩的大廳中回蕩著,她越哭越哀婉,一會兒連跪都跪不住,索性跌坐在大廳中。
“孩子!司禮監掌印陳九是你幹爹。”唐牧終於出聲,麵上仍然沒有憐憫或者同情,隻是仿如事不關已般淡淡的問著:“你為何不去求陳九?”
他本是個儒雅持重的性子,等閑不肯給人以顏色,如此淡漠的神情,已然就是冷漠。偏那韓清還未聽出唐牧的言外音,幾步撲上去就要去扯唐牧的衫角,唐牧眼疾手快一把撩起衫角隨即交起了腿,韓清未得扯中衫角,隻得仍是垂坐在地上嚶嚶哭起來:“小女確實曾拜過陳九為幹爹,但是陳九言此事他也做不得主,叫小女唯來求唐大人,或者還有用。”
唐牧見這小姑娘一直在自己身邊蹭著,退無可退站起身來繞開她走到窗邊,負手站得片刻才說:“高瞻的案子並未曾牽扯到你們韓府,本官彈劾高瞻時亦未曾帶夾帶你父親韓複一絲一毫,他自做他的官兒我自辦我的案,相互間又沒有牽扯,便是獲罪也不會是因本官而獲罪,姑娘你怕是求錯人了,快回家去吧。”
韓清站起來,轉過身往唐牧身邊走著。這就是她父親韓複與陳九等人商議起政時來時,整日念叨的那個唐牧,朝中最年輕的三品大員,在不久的將來,也許會破格成為大曆朝中最年輕的內閣輔臣。
她今年才不過十五歲,唐逸與她,才是年齡相當的男子。初聽陳九相勸來此時,她以為二十七歲的男人已經很老了,所以雖然為了舅舅高瞻不得不走一回,可是心裏仍還是極度的厭惡排斥。
直到唐牧從那屏風後走出來,緩緩坐到那幅猛虎下山的中堂下。這人麵目剛戾,陰沉,卻又自帶著一股難言的淩厲氣勢,她俯身仰首,他的目光與身後那翹尾的猛虎相似無疑,盯的她一陣陣發悸。